鳳鳴台的修繕工作開始那天,老王頭第一個扛著工具來了。
他是落霞鎮有名的木匠,祖上三代都靠修戲台吃飯。父親臨終前曾囑咐過,千萬別踫鳳鳴台的木料,說那上面纏著東西。但這次不一樣,周老先生親自登門,說修繕資金是一位叫林晚秋的姑娘捐的,特意叮囑要保留戲台的原貌,尤其是後台那面化妝鏡。
“放心吧,我有數。”老王頭拍著胸脯應下,心里卻打鼓。他小時候偷溜進鳳鳴台掏鳥窩,親眼看見過穿紅戲服的影子在台上飄,嚇得三天沒敢說話。
開工第三天,拆後台的朽木時,鑿子突然“當”地一聲撞到了硬物。老王頭扒開木屑,發現是個被釘子釘在立柱里的竹筒。竹筒上裹著層紅布,布上繡著只歪歪扭扭的小鳳凰,已經褪色成了淺粉色。
“這是啥?”徒弟小李湊過來,好奇地想伸手踫。
“別動!”老王頭喝住他,自己小心翼翼地解開紅布。竹筒里裝著支竹笛,笛身上刻著個“明”字,還纏著張泛黃的紙條。
紙條上是用鉛筆寫的字,歪歪扭扭的像小孩子的筆跡“阿姐,等我唱完《哪吒鬧海》,就帶你走。”
老王頭的手猛地一抖。他想起父親說過的另一件事——鳳鳴台不光有甦艷秋的影子,每逢月圓夜,還能听見小孩吹笛子,調子是《哪吒鬧海》里的片段。
那天收工後,老王頭拿著竹笛去找周老先生。周老先生戴上老花鏡,翻了半天檔案,突然指著一張泛黃的花名冊驚呼“找到了!”
花名冊是民國三十一年的,上面記錄著鳳鳴台科班的學員名單。在最末尾,有個叫“阿明”的孩子,年齡一欄寫著“八歲”,特長是“吹笛、唱娃娃生”。
“這孩子我有點印象,”周老先生摸著下巴回憶,“我父親說過,當年科班有個神童,八歲就能唱全本《哪吒鬧海》,笛子吹得尤其好。可惜民國三十三年春天,日軍轟炸落霞鎮,科班解散,那孩子就失蹤了。”
他指著紙條上的“阿姐”“阿明有個姐姐,叫春桃,當時在後台幫忙做戲服,姐弟倆相依為命。轟炸那天,春桃在後台等阿明回來,從此就再沒見過這姐弟倆。”
老王頭握緊了竹笛。笛身上的“明”字被摩挲得發亮,顯然是經常被人攥在手里。他突然想起,修繕時在後台角落發現過個小小的哪吒頭冠,上面的絨球已經掉光了,鐵絲骨架歪歪扭扭的,像個受傷的鳥兒。
“這笛子……得還給他們。”老王頭的聲音有些發澀。
當晚是滿月。老王頭抱著竹笛和哪吒頭冠,悄悄溜進了未完工的鳳鳴台。月光透過腳手架的縫隙灑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他把東西放在前台的雕花欄桿上,剛想轉身,就听見一陣斷斷續續的笛聲。
調子正是《哪吒鬧海》里的“蓮花化身”,稚嫩的笛音里帶著股揮之不去的委屈。
老王頭屏住呼吸,看見欄桿旁多了個小小的影子,穿著褪色的戲服,扎著兩個總角,手里拿著支無形的笛子,正對著月亮吹奏。影子的腳邊,還蹲著個梳著麻花辮的姑娘,一動不動地听著,像尊石像。
“阿明,春桃……”老王頭輕聲喚道。
笛聲停了。兩個影子慢慢轉過身,面孔模糊不清,卻能感覺到一道溫柔的目光落在竹笛和頭冠上。
“世道太平了,”老王頭哽咽著說,“回家吧。”
小影子拿起竹笛,放在嘴邊吹了個清亮的調子,像是在道謝。姑娘的影子輕輕撫摸著頭冠上的鐵絲,然後拉起小影子的手,慢慢走向後台的方向。走到化妝鏡前時,兩個影子漸漸淡去,化作一縷青煙,消失在鏡子里。
第二天一早,老王頭發現竹笛和頭冠都不見了。周老先生說,檔案里找到了春桃的記錄,她當年在轟炸中護住了幾個科班的孩子,自己卻被塌下來的橫梁砸中,就埋在後台的地基下。而阿明,有人在鎮外的河邊看到過他的小鞋,怕是沒能躲過那場災難。
“那紙條上的‘帶你走’,終究是沒能實現。”周老先生嘆了口氣。
修繕工作進行到一半時,工人在後台地基下挖出了具骸骨,旁邊還壓著半塊繡著鳳凰的紅布,正是春桃當年系在手腕上的信物。老王頭親手做了副小小的棺木,把骸骨葬在了甦艷秋的梅花樹下。下葬那天,他特意帶上了那支竹笛,放在了棺木旁。
說來也怪,從那以後,月圓夜再也沒人听過《哪吒鬧海》的笛聲。有次小李加班到深夜,說看見後台的化妝鏡里,有個小姑娘在給小男孩梳頭,鏡子里的月光溫柔得像水。
半年後,鳳鳴台修繕完畢。揭幕那天,鎮上請了戲班來演出,唱的正是《霸王別姬》和《哪吒鬧海》。當扮演虞姬的演員唱響“從一而終”時,台下有人說,看見前台的雕花欄桿上,飄著片水紅色的綢子,像只振翅欲飛的鳳凰。
而演哪吒的小演員謝幕時,手里的竹笛突然自己響了一聲,調子清亮歡快,像是有個八歲的孩子在後台偷偷應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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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秋收到周老先生寄來的照片時,正在整理關于鳳鳴台的研究報告。照片上的鳳鳴台煥然一新,飛檐翹角在陽光下閃著光,台板上鋪滿了紅色的地毯,觀眾席坐滿了人,臉上都帶著笑。
照片背面,周老先生用毛筆寫著“所有等待,終將相逢。”
她想起那個梅雨季的午後,在後台化妝鏡里看到的影子,想起那只斷了跟的鳳頭鞋,還有那支藏著紙條的竹笛。或許,古戲台的詭異從來都不是詛咒,而是那些沒能說出口的牽掛,那些沒能完成的約定,在時光里反復回響,等著被人听見,被人成全。
後來,落霞鎮成了旅游勝地。鳳鳴台每天都有戲曲演出,游客們在欣賞昆曲的婉轉、京劇的鏗鏘時,總會听到兩個故事——一個關于水紅色戲服的虞姬,一個關于吹著笛子的哪吒。
導游會指著後台的化妝鏡說“看,那鏡子里藏著落霞鎮最溫柔的秘密。”
鏡子擦得 亮,映著來來往往的人影。偶爾有風吹過,會帶來隱約的唱腔和笛音,混在游客的笑聲里,像一首被時光反復吟唱的童謠。
鳳鳴台重新開台那天,來了個特殊的觀眾。
女人穿著素雅的旗袍,手里捧著個褪色的木盒,站在台下最角落的位置。當《霸王別姬》的鑼鼓聲響起時,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木盒表面的雕花,那是朵半開的梅花,和甦艷秋戲服上的紋樣一模一樣。
她叫沈清辭,是從新加坡回來的。木盒里裝著的,是她外婆留下的一箱舊物,其中最顯眼的是疊成方塊的水紅色戲服,還有半張泛黃的戲票——民國二十六年,鳳鳴台,《霸王別姬》,三樓包廂。
“外婆說,那是她最後一次看甦先生唱戲。”演出結束後,沈清辭找到周老先生,聲音帶著異鄉的口音,“她說甦先生墜台那天,她就在包廂里,親眼看見有人在後台的橫梁上動了手腳。”
周老先生的眼楮猛地亮了“你外婆認識甦艷秋?”
“何止認識,”沈清辭打開木盒,拿出張合影,“這是外婆和甦先生的合照,1935年拍的。外婆叫沈玉茹,當年也是坤伶,和甦艷秋師從同門,後來因為戰亂去了南洋。”
照片上,兩個穿著戲服的年輕女子並肩而立,左邊的沈玉茹扮的是穆桂英,右邊的甦艷秋仍是虞姬裝扮,兩人手挽著手,笑容明媚。照片背面有行小字“艷秋吾妹,願你此生台上風光,台下平安。”
“外婆說,甦先生不是死于意外,也不是因為軍閥,”沈清辭的聲音低沉下來,“是因為一盒臉譜。”
她從木盒里拿出個巴掌大的錦盒,里面裝著三枚精致的臉譜,分別是項羽、虞姬和韓信。臉譜用極薄的瓷片燒制,眉眼間的釉色細膩得像真的畫上去的。
“這是當年御窯廠的貢品,甦先生的父親曾是御窯畫師,臨終前給她留了這盒臉譜,說里面藏著御窯的秘方。”沈清辭指著虞姬臉譜額間的紅點,“秘方就刻在這紅點里,用特殊的藥水才能顯形。有個做瓷器生意的老板覬覦秘方,多次威脅甦先生,她都沒肯交出來。”
墜台那天,沈玉茹在包廂里看得真切——後台橫梁上有個黑影閃過,緊接著就是甦艷秋的驚呼和墜落。她想沖下去,卻被包廂外的人攔住,等她掙脫時,甦艷秋已經沒了氣息,那盒臉譜也不見了蹤影。
“外婆找了一輩子,”沈清辭撫摸著瓷質的臉譜,“她說甦先生那麼驕傲的人,死也不會讓秘方落在壞人手里,臉譜一定藏在鳳鳴台的某個地方。”
周老先生突然想起什麼,轉身從檔案櫃里翻出本賬冊“你看這個!”
那是鳳鳴台的維修賬冊,民國二十六年的記錄里寫著“前台左側立柱,修補裂縫,耗費瓷片三斤。”
“瓷片?”沈清辭的心跳漏了一拍。
當天下午,老王頭帶著工具來到前台左側立柱。柱子上確實有塊修補過的痕跡,顏色比其他地方略深。他小心翼翼地鑿開外層的木料,里面果然嵌著些碎裂的瓷片,拼湊起來,正是那盒臉譜的殘片。
虞姬臉譜的紅點還在,沈清辭用外婆留下的藥水輕輕涂抹,紅點里果然顯出幾行細密的小字,是關于釉料配比的秘方。
“她真的藏在了這里。”沈清辭的眼眶紅了。甦艷秋墜台前,一定是趁著後台混亂,把臉譜敲碎嵌進了立柱,用生命護住了父親的心血。
夕陽透過戲台的雕花窗欞照進來,落在散落的瓷片上,泛著溫潤的光。沈清辭仿佛看到,一個穿著水紅色戲服的女子站在立柱旁,手里捧著碎裂的臉譜,對著她輕輕點頭,笑容里帶著釋然。
她把秘方捐贈給了景德鎮的陶瓷研究所,只留下那枚虞姬臉譜的殘片,嵌回了立柱原來的位置,外面用透明的樹脂封存。周老先生說,這是鳳鳴台最珍貴的展品,比任何金牌都有分量。
沈清辭離開落霞鎮前,獨自在鳳鳴台待了一夜。月光灑滿戲台,她仿佛听見甦艷秋在唱《霸王別姬》的尾聲,唱腔里再沒有了哀怨,只有釋然。後台的化妝鏡里,映出兩個女子的身影,一個穿著水紅色戲服,一個穿著素雅旗袍,正對著鏡子整理鬢發,像多年未見的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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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有人在鳳鳴台的角落發現了本舊日記,紙頁已經脆得一踫就碎。日記是沈玉茹寫的,最後一頁說,當年那個瓷器老板後來因為造假被查封,病死在牢里,也算是惡有惡報。
“甦先生,你看,世道終究是清明的。”沈清辭對著空蕩的戲台輕聲說。
離開那天,沈清辭把外婆的那箱舊物留在了鳳鳴台的紀念館。水紅色的戲服被精心修復,掛在甦艷秋的戲服旁邊,兩件衣服的梅花紋樣遙遙相對,像是跨越時空的呼應。
林晚秋再次來到落霞鎮時,鳳鳴台已經成了非遺傳承基地。孩子們在這里學唱昆曲,老師傅們在後台教年輕人畫臉譜,沈清辭捐贈的秘方被用來復原傳統釉色,燒制出的虞姬臉譜成了鳳鳴台的標志。
她站在前台,看著演員們排練《霸王別姬》,水紅色的戲服在燈光下流轉,唱腔清亮婉轉。忽然,一陣風吹過,前台左側的立柱發出輕微的嗡鳴,像是有人在輕聲應和。
周老先生說,沈清辭每年都會回來一次,帶著新加坡的戲迷來看演出。老王頭的徒弟小李,現在也能哼幾句《哪吒鬧海》的調子,說總覺得後台有個小影子在跟著學。
林晚秋在紀念館里看到了那半張戲票,旁邊放著沈玉茹和甦艷秋的合影。照片里的兩個女子笑靨如花,仿佛下一秒就會走出來,在鳳鳴台的月光下,再唱一段《霸王別姬》。
古戲台的詭異傳說,漸漸變成了溫暖的故事。人們說起鳳鳴台,不再是“鬧鬼的紅戲服”,而是“藏著秘方的虞姬”、“吹笛子的小哪吒”,還有“找了一輩子臉譜的沈先生”。
梅雨季再來時,鳳鳴台里偶爾還會有咿咿呀呀的唱腔,或是清亮的笛音,但游客們不再害怕,反而覺得親切。他們說,那是甦艷秋在听新排的戲,是阿明在教孩子們吹笛,是那些沒能說再見的人,用自己的方式,繼續守著這座戲台。
戲台的匾額在雨水中愈發鮮亮,“鳳鳴台”三個字金光閃閃。有人說,在起霧的清晨,能看到台上站著好多影子,穿著各式各樣的戲服,有虞姬的水紅,有哪吒的火紅,還有穆桂英的亮銀,他們笑著,唱著,像是在赴一場遲到了太久的團圓宴。
而那些曾經讓人毛骨悚然的詭異,終究都化作了戲台深處的回響,提醒著每一個來這里的人有些約定,跨越生死也不會褪色;有些堅守,埋進土里也會發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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