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海瑞的喪事辦完之後,朱翊鈞又等了數日,好好的磨一磨各地藩王的性子後,終于在九月初九重陽節日,召群臣,昭告天下,頒布宗藩條例。
而後,旨意快馬加鞭送到了各個王府。
所有的藩王們看到這道旨意後,都覺得當今天子是得了失心瘋。
這是讓大明朝的宗室,在百年之後,甚至幾十年後,都變成大明朝的普通百姓啊。
他有什麼資格。
一個接了祖上皇位的小兒,明明是得了太祖高皇帝最大恩惠的人,現在反過來,要推翻太祖高皇帝的主張。
而下面的基層宗室一看有銀子領,還能做官,當兵,經商,倒是沒有那麼多的排斥。
反正,他們的粟米朝廷給的可不是很準時,他們只是過著表面光鮮的日子。
這是一波,餓不死,富貴日子過不了的群體。
唯一值錢的就是自己宗室身份了吧,不過,之前可沒人買啊,現在有了……
朝廷買。
有買,就有賣……
真正的世襲王爺們,不管是郡王,還是親王,不管是老實,還是激進,都開始了自己的反抗。
第一個反抗的方式,便是上奏書反駁天子。
也就是先動嘴皮子,講理。
對于這種抗議。
各地王府的主管太監也沒有攔著,這是他們事先就得到的命令。
各地宗藩的奏疏,源源不斷地進入京師。
而朱翊鈞對于這些奏疏,是一一查看,一一給了批示,回執。
連續數十日,朱翊鈞都沒有離開乾清宮一步,幾乎是一睜眼,就要看各地宗藩的上奏,而後提筆反駁。
就忙著跟自己地這些叔叔大爺,佷子孫子們,扯皮了。
“……新例苛剝宗室,斷我等衣食,壞太祖所立藩屏之制。若宗室皆困,誰與陛下共守朱家天下?懇請陛下念及同宗之情,收回成命!”
朱翊鈞看罷冷笑,提筆批復︰“太祖立藩,為鎮四方;今藩王佔地萬頃,祿米耗國庫之半,百姓怨聲載道,此非屏藩,乃國之蛀蟲。佔地數百頃,祿米歲支萬石,猶言‘困’?三代而削,削的是冗余,保的是大明根基——勿再以‘同宗’為名,行私利之實。”
…………
“楚藩自永樂年守護長江要塞,若是爵位三代不保,錢糧粟米在削……陛下此舉,是拆自家院牆,是在寒了宗室之心,宗室皆怨陛下,若眾叛親離,陛下孤掌難鳴!臣願為陛下調和,望陛下暫緩新例,安撫宗室……”
“朕乃天子,治天下而非治宗室。若宗室安分,何懼新例?若敢以‘叛’字相脅,朕便讓你親眼看看,是宗室勢大,還是國法難違——三代而削,先從楚藩始,亦無不可!”
………………
“……宗室子孫,皆太祖血脈。依照宗藩新例,若太祖子孫皆困于衣食,與庶民無異,何以彰顯天潢貴冑之尊,何以告慰太祖在天之靈。”
朱翊鈞批復道︰“天潢貴冑,貴在守禮,非貴在不事生產。三代而削,削的是特權,留的是正途——方能告慰太祖高皇帝在天之靈。”
………………
第四封是蜀王朱宣圻的聯名奏疏,附了五家郡王的簽名︰“蜀地偏遠,藩府莊田乃歷代所賜,今強收一半,是奪宗室祖產!百姓雖得田,卻怨宗室失勢,反生亂心。臣等恐地方不穩,懇請陛下三思…………三代而削,是要絕宗室之後!若王爵可削,皇權亦可動,此例一開,國本動搖!陛下莫非忘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批復擲地有聲︰“莊田收歸官府,非奪,乃均……”
“蜀地莊田兼並,百姓無田可耕者十之三四,去年已生民變,若非官府彈壓,早已大亂,三代而削,削的是兼並之田,安的是百姓之心——再以‘地方不穩’危言聳听,朕必查蜀藩隱田……”
“三代而削,削的是冗余爵位,非絕子孫。支脈繁衍至千人,皆食祿米,國庫早已不堪重負。若不裁汰,待國庫耗盡,宗室與百姓一同餓死,才是真的‘國本動搖’——再敢以‘皇權’妄言,朕先削你爵位。”
實際上上奏這奏疏的蜀王朱宣圻,是大明朝難得地賢王,《四川總志》記載其︰性資敦重,問學沉潛,稽古右文,清心寡欲,捐料價以營宗學,給糧餉以助征蠻,懿行法言,卓有可紀。
嘉靖三十九年進黃金一千兩、白金一萬兩,助重修因火焚燒地三大殿,受到世宗皇帝賜敕褒獎。
萬歷年間,他先後捐出自己的俸祿來資助明廷征討四川少數民族與播州楊氏的軍事行動。
算是有著家國情懷的,他的反駁奏疏,說的也重。直接指向了皇權。
朱翊鈞看的也是最為生氣的。
…………
靖江王朱履燾也上了奏疏,不過,他不是來反駁的,他是唯一一個過來講述自己的實際情況,字里行間滿是惶恐。
滿篇奏疏上都在說靖江王府的困難,當然,里面有大部分都是真的。
靖江王不是太祖的子孫。
而是太祖高皇帝的長兄朱重四的子孫,也就是,死守洪都朱文正的後代。
太祖高皇帝起兵時,朱重四早已去世,他的嫂子王氏帶著兒子朱文正依附太祖高皇帝。
太祖把朱文正當作自己的兒子撫養。
朱文正勇猛善戰,隨軍渡江時,攻下集慶路。
因屢立戰功被升為樞密院同僉,太祖高皇帝問︰“想當什麼官?”
文正對曰︰“叔父成了大業,何患不富貴。先給親戚封官賞賜,何以服眾!”
朱元璋听了很高興,更加喜愛這個佷子,而後,按照他的意思先沒有給他封賞。
可文正不高興了,不高興,他也不跟自己叔叔說。
這邊朱元璋還為自己的佷子識大體而高興的時候,文正犯了糊涂,得了圈禁。
不然二字靖江王,也變成了一字王,也就是靖王了。
不過,靖江王也是大明朝存在時間最長的王爵,在另外一個時空,比大明的壽命都要長,存在了二百八十多年……
面對靖江王這個特殊親王的上奏,朱翊鈞的態度也是稍稍緩和了一些︰“三代而削,是讓宗室知稼穡之苦,宗室難,百姓更難……”
這樣的奏疏往來,持續了整整一個月。
朱翊鈞將他與各地藩王對噴的奏疏,找人謄錄,隨後刊印之後,廣發天下……
各地的官員最先看到這場宗室對噴的大戲……隨後,就是百姓們也通過各種方式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