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三十,紫禁城內舉行了盛大的辭舊迎新典禮,在這日朱翊鈞親臨奉先殿祭祖,告知老祖宗過年了。
隨後又在皇極殿接受百官朝賀,到了下午的時候,天子賜宴在華蓋殿舉行。
這次“天廚御宴”比往年提前了數個時辰。
蟠龍金柱下,御案高踞,朱翊鈞身著明黃十二章袞服,頭戴翼善冠,端坐其上,神情雍容而威嚴。
御階之下,文武百官身著簇新的朝服,按品級序列,肅然而坐。
朱翊鈞看著下面的文武百官,輕嘆一聲,心中暗道︰“天下英雄如過江之鯽,滿朝朱貴紫,皆是讀書人啊……”
不過,當目光看到了李成梁,戚繼光等武勛後,露出了些許的淡然……
空氣中彌漫著御酒的醇香和珍饈佳肴的誘人氣息。
海瑞的旁邊就是申時行能一眾閣臣,他坐的位置最為靠前。
他看著滿桌子的珍饈佳肴,悄悄嘆了口氣,也不知道是不是大明朝更富有了,這次賜宴比以往更奢侈了些。
象征富貴的“玉帶羹”、寓意吉祥的“龍鳳呈祥”、鮮香撲鼻的“清蒸鰣魚”……琳瑯滿目,令人目不暇接。
不過,這個時候的海瑞,可不像年輕的時候一樣火氣那般大了,不懟人就不會說話,現在 ,通透了許多,他只是心里面犯嘀咕……
當然,此時的海瑞卻不清楚,天子賜宴雖然一年比一年豪華,但花費卻是一年比一年少……
萬歷元年的時候,當時宮里面采購一個雞蛋還半吊銅錢呢,現在就兩個銅板了,制度優化之後,在吃吃喝喝上面,是花不了多少的。
當然,只要天子不喜歡吃荔枝,一切都好說……
今年的賜宴,與往年相比,更多了一份特殊的“國際色彩”。
在靠近殿門、禮部官員引領的區域,特意設了幾席。
一席上坐著金發碧眼、身著深色天鵝絨禮服、努力保持著貴族儀態的托馬斯•西克莫爾爵士及其主要隨員,他們好奇而略帶拘謹地打量著這宏大的東方宮廷盛宴。
另一席上,則是面色依舊帶著幾分灰敗、強打精神的荷蘭公使範•德•維爾德及其副手。
他們被安排在此,與其說是“賓客”,不如說是“見證者”……
見證大明帝國無上的威儀與恩典,範•德•維爾德坐在那里,如坐針氈,周圍歡慶的氣氛與他心中的屈辱和焦慮形成了鮮明對比……
他跟內閣的商談,也因為這次過年給耽誤了,當然著急。
司禮監掌印太監馮保高聲宣旨,宣告新歲伊始,皇帝與百官萬民同慶。
絲竹管弦之聲悠揚響起,教坊司的舞姬們身著彩衣,在殿中翩躚起舞,身姿曼妙,如仙女臨凡。
一曲舞罷。
朱翊鈞舉杯,聲音清朗,帶著帝王的威儀與一絲新歲的喜悅︰“朕膺天命,御宇十有一載,賴天地祖宗庇佑,賴眾卿戮力同心,我大明海晏河清,四夷賓服……”
“遼東烽煙靖平,北虜遠遁,不敢南顧,南洋波濤之上,俯首乞和,西陲玉門關外,王師旌旗所指,西域諸部望風歸附……”
“此皆將士用命,文武齊心之功,值此新春佳節,朕與卿等同飲此杯,願我大明江山永固,國泰民安,願天下蒼生,共享升平……”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百官齊聲山呼,聲震殿宇。
托馬斯爵士也連忙跟著舉杯,即便他什麼也听不懂。
而荷蘭公使範•德•維爾德同樣舉杯相慶,那句“俯首乞和”他听不明白,是他的福分……
與以往一般,朱翊鈞只在殿中,飲了三杯涼白開後,便在百官的歡送下,離開了華蓋殿,返回後宮陪著家眷用起了家宴……
一年年過著,皇子們漸漸長大,家宴也變得越發熱鬧了……
渾厚悠遠的鐘聲自紫禁城鐘樓響起,緊接著,北京內城九門、外城七門的鐘鼓樓次第應和,雄渾的聲浪如同甦醒的巨龍,在深沉的夜色中滾動,宣告著萬歷十一年——癸未年的到來……
鐘聲穿透了千家萬戶的門窗,點燃了早已蓄勢待發的狂歡……
“ 里啪啦——!”
幾乎在鐘聲落下的瞬間,整個北京城仿佛被點燃了……
震耳欲聾、連綿不絕的鞭炮聲從皇城根兒一直炸響到外城……
空氣中瞬間彌漫開濃烈而喜慶的硝煙味,與家家戶戶飄出的年夜飯香氣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獨特的、屬于華夏新年的味道。
五彩的煙花拖著長長的光尾,尖叫著沖上墨藍色的天幕,然後轟然炸開,化作漫天金雨銀星,將古老的帝都映照得如同夢幻般的不夜城……
而朱翊鈞在用完家宴後,便在張國之等人的簇擁下,登上了紫禁城的制高點——萬壽山的亭閣……
另外一個時空的那棵歪脖子樹,現在還沒有鑽出土來……
寒風凜冽,卻吹不散朱翊鈞心中的豪情……
他憑欄遠眺,整個北京城盡收眼底。
棋盤般的街道上,人流摩肩接踵,匯成五彩斑斕的洪流。
各色彩燈、紗燈、走馬燈將街道照得亮如白晝。
舞龍舞獅的隊伍在鑼鼓喧天中蜿蜒穿行,所到之處,歡聲雷動。高蹺、旱船、雜耍、戲台……各種民間藝術爭奇斗艷,吸引著里三層外三層的觀眾……
小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糖葫蘆兒——甜掉牙嘍!”
“剛出鍋的熱元宵——”
“風車!大風車!”孩子的聲音充滿著喜悅。
朱翊鈞極目遠眺,目光仿佛穿過了喧囂的城池,越過了巍峨的長城,看到了西北方向那片廣袤的土地……那里,帝國的戰旗正插上新的城垣……
他的目光也仿佛越過了波濤洶涌的海洋,看到了南方星羅棋布的島嶼和繁忙的港口——那里,大明的福船正滿載著財富與威名,劈波斬浪……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朱翊鈞低聲吟誦,隨即又搖了搖頭,臉上浮現出更顯豪邁的笑意︰“不,大明的疆域,不止大漠長河!大明的船帆,已遮蔽海角天涯,漠海縱橫,方顯我華夏氣魄!”
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在年輕的帝王胸中激蕩。
萬歷十一年,就在這震天的爆竹聲、鼎沸的人聲、悠揚的鐘鼓聲和年輕帝王的雄心壯志中,轟轟烈烈地拉開了帷幕……
這是一個內外靖平、疆域拓展、海路暢通、充滿無限可能的時代……
獨屬于朱翊鈞一個人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