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崢眼神驟然一凜,腳下向前半步。
高大的身影在火把光下投出濃重陰影,將鐘寅整個人籠罩其中。
他聲音沉如寒鐵,一連串問題擲地有聲。
“具體怎麼聯系的?和突厥哪股勢力?他們之間到底有什麼交易?”
每一個字都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像重錘般砸在鐘寅心頭。
鐘寅被這股氣勢壓得呼吸一滯,喉結上下滾動,發出一陣干澀的吞咽聲。
他垂在身側的手悄悄攥緊稻草,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
“元暉聯系的是突厥的阿史那?奚純,就是始畢可汗的弟弟。”
“大概三個月前,阿史那?奚純派了個密使,偷偷摸進洛陽城,在元家城外的別院跟元暉見了面。”
他頓了頓,胸口一陣悶痛,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
咳到最後,嘴角又溢出一絲暗紅的血沫,滴在滿是污漬的衣襟上。
“我當時被元暉安排在外圍守著,不讓任何人靠近,沒敢進去听里面說什麼。”
“但後來元暉給了我三千兩銀子,讓我通過鬼市的暗線,給阿史那?奚純送了兩百把精制彎刀,還有五十副瓖鐵的皮甲。”
“ 那些兵器都是元家私造的,比市面上的尋常貨色鋒利得多。”
“只是送兵器?”
裴元崢眉頭擰成一道深痕,顯然不信這場勾結會如此簡單。
他指尖在牢門上輕輕敲擊,清脆的聲響在死寂的地牢里格外刺耳。
“阿史那?奚純實際想要什麼?元暉又圖什麼?”
鐘寅緩緩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楮里閃過幾分復雜,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自嘲。
“我後來偷偷打听了些,猜他們是這麼約定的 。”
“ 阿史那?奚純想在突厥奪汗位,可始畢可汗偏心長子什缽 ,他勢力不夠,就想拉元暉當外援讓元家以財力助他。”
“他承諾,等他當了可汗,就派兵南下幫元暉推翻你,讓元家獨佔洛陽的鹽鐵和漕運。”
“至于元暉……”
他苦笑一聲,聲音里滿是涼意。
“他打的是一石二鳥的算盤。”
“表面上給阿史那?奚純送糧草兵器,幫他爭汗位,實則是想借突厥人的手除掉你。”
“等阿史那?奚純真成了可汗,他又能借著之前的合作,在突厥安插人手,以後不管是做買賣還是搞謀劃,都多了個靠山。”
“他總說,‘成大事者,就得懂得借勢’,現在想來,他不過是把所有人都當成棋子。”
裴元崢沉默下來,眼神卻愈發深邃。
阿史那?奚純……
他想起之前從咄 那里得到的消息,這個奚純,也就是之後的處羅可汗,不僅跟咄 不和,跟始畢可汗的長子什缽 更是勢同水火。
這些年一直在暗中招兵買馬,囤積糧草,顯然是早就圖謀汗位。
如今元暉跟他勾結在一起,一旦兩人達成目的,洛陽乃至中原的邊境,都將陷入險境。
“那管家連夜出城,是不是去見阿史那?奚純的人?”
裴元崢的目光重新落回鐘寅身上,銳利得像是能刺穿人心。
“我放出瓦崗有金礦的消息後,元暉必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鐘寅點了點頭,聲音壓得更低,幾乎要融進地牢的潮濕空氣里。
“十有八九是。”
“以我對元暉的了解,他最擅長趁亂漁利。”
“金礦的誘惑太大了,他肯定會覺得,這是既能斷你財路,又能討好阿史那?奚純的好機會 。”
“說不定他不僅聯系了奚純的人,還會找反裴聯盟,甚至一些見錢眼開的江湖勢力,一起去搶金礦。”
他頓了頓,咳嗽著補充︰“畢竟你把他逼得太緊了!”
“鬼市被抄,鹽鐵生意斷了,他手里的銀子越來越少。”
“現在金礦就是根救命稻草,他肯定會拼死一搏,哪怕風險再大,也不會放過。”
“除此之外,元暉還有沒有可能有其他動作?”
裴元崢繼續深挖,語氣里添了幾分凝重,“比如在洛陽城內安插眼線,或者勾結其他勢力?”
鐘寅閉上眼楮,眉頭緊緊皺起,像是在努力回憶所有細節。
火把的光芒在他臉上晃動,映出一道道因痛苦和糾結而扭曲的紋路。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睜開眼,語氣沉重得像是壓了塊石頭。
“元暉…… 似乎還跟瓦崗有聯系。”
他剛說完,喉間就涌上一陣癢意,忍不住低咳兩聲。
“但關于這一點,我真的知道的不多。”
“元暉對這種‘後路’向來藏得緊,從不跟我多提。”
“我也是在被抓進這地牢後,听看守的獄卒閑聊,才知道你已經把瓦崗的主力給滅了。”
“可我心里清楚,瓦崗那種勢力,不可能連根拔起,總有些殘兵散勇躲在暗處。”
他頓了頓,眼神飄向地牢角落那堆發霉的稻草,像是在回憶元暉曾經的模樣。
“我猜,元暉早就算到了這一步,說不定在瓦崗沒敗的時候,就偷偷跟那些頭目搭了線,等著日後能用得上。”
“對了,我想起來了。”
鐘寅的聲音壓低了些,還帶著幾分未散的後怕。
“那天在別院,他喝了酒,半醉半醒地跟我說,要是跟突厥人的合作出了差錯,就讓瓦崗的人去洛陽周邊鬧 。”
“燒你的糧倉,劫漕運的糧船,把水攪渾。”
“他說‘亂中才能取勢’,等你忙著應付那些亂子,他就能趁機喘口氣,甚至找機會翻盤。”
他咽了口干澀的唾沫,繼續道︰“瓦崗之中有不少都是些刀頭舔血的亡命之徒,下手比鬼市的兄弟狠辣多了。”
“瓦崗失了洛口倉之後就一直缺糧,元暉好像給瓦崗送了不少糧草。”
說到這兒,鐘寅突然自嘲地勾了勾嘴角,那笑容比哭還難看。
“現在想想,我跟那些瓦崗殘兵也沒什麼不一樣,都是他手里的棋子。”
“有用的時候拿來擋槍,沒用了就隨手扔掉。
“糧草是怎麼送過去的?”
裴元崢追問,眼神愈發銳利,“通過什麼渠道?有固定的時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