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看向裴元崢,目光里滿是審慎。
“此前突厥只派出了兩萬鐵騎駐守岩綠城,與飛虎軍作戰頂多算局部戰事。”
“可若是投入梟隼軍,五萬精銳壓上去,戰爭規模必然擴大。”
“咱們剛打完瓦崗、收了太原,府庫雖有金礦支撐,但連番大戰下來,將士們和百姓都需要喘息。”
“若此時與突厥全面開戰,不知是福是禍啊。”
陳平也跟著點頭,放下手中的赤銅手爐,沉聲道︰“大帥,狄大人說得在理。”
“這暗中還有諸多勢力盯著我們,若是咱們跟突厥打得兩敗俱傷,他們怕是會趁機發難。”
裴元崢聞言,卻沒有絲毫動搖,反而嘴角勾起一抹淡笑,目光掃過眾人。
“諸位放心,我既敢讓梟隼軍北上,自然不是盲目的。”
“前幾日,阿史那?咄 派來的密使,剛從洛陽離開。”
“阿史那?咄 ?”
李靖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驚訝。
那是始畢可汗的弟弟,在突厥內部手握兵權,向來與始畢可汗長子什缽 不和。
“大帥與他有往來?”
“算不得太多往來,只是有過一次初步接觸。”
裴元崢緩緩道,指尖在輿圖上突厥王庭的位置畫了個圈。
“咄 透露,如今突厥內部爭權得厲害。”
“始畢可汗身體不好,長子什缽 想借著南下立功,搶儲君之位。”
“而他的兩位叔叔,阿史那?咄 和阿史那?奚純當然也不甘心將汗位拱手相讓,自然暗中聯絡了不少部落首領,就等著什缽 栽跟頭。”
“這次什缽 帶兩萬鐵騎來,看似聲勢浩大,實則是孤注一擲。”
“他身後根本沒有突厥王庭的全力支持,自然也很難有太多援軍。”
這話像一道驚雷,讓議事堂內的眾人瞬間明白過來。
原來裴元崢早已摸清了突厥的底細,知道什缽 是“外強中干”,才敢派梟隼軍北上。
甚至想借著這場仗,試探突厥內部的虛實。
“所以我就是要試試突厥的情況。”
裴元崢笑了笑,語氣愈發篤定。
“若是什缽 敢跟咱們硬拼,飛虎軍和梟隼軍正好借著這個機會,打垮他的主力,讓他在突厥內部徹底失勢。”
“若是他慫了,不敢應戰,那咱們不僅可以拿下岩綠城,還能借著這場威懾,讓阿史那?咄 看到咱們的實力 。”
“日後若他真能在突厥掌權,咱們與他的談判,也能多幾分籌碼。”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之前的擔憂蕩然無存。
狄仁杰捻著長須,眼中露出贊許,“大帥深謀遠慮!”
“這樣既解了岩綠城的燃眉之急,又能試探突厥內部,還為日後鋪路,一舉三得啊!”
“只是要辛苦甦烈將軍了。”
裴元崢看向甦烈,語氣里帶著信任。
“ 你與裴元慶聯手,給我打疼什缽 ,讓他記住,咱們的地界,不是他想來就能來的!”
甦烈單膝跪地,聲音鏗鏘如鐵,“末將領命!”
“三日之內點齊五萬梟隼軍,備好糧草,十日之內必到岩綠城!”
裴元崢親手扶起他,拍了拍他的肩膀。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記住,前方戰場,以你為主將。”
“去吧,好好準備,等你的好消息。”
甦烈一怔,再次行禮。
而後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出議事堂,那挺拔的背影里,滿是奔赴戰場的決心。
議事堂內的氣氛徹底松快下來,之前因糧草路線而起的凝重蕩然無存。
裴元崢指尖在桌面輕輕一叩,目光掃過眾人,語氣沉了下來。
“援糧與增兵的事定了,接下去聊聊元家的事 —— 這顆釘子,也該拔了。”
提到元家,趙鼎立刻補充道︰“說起元家,倒是有件事要稟明大帥。”
“這兩個月,王彥章和程咬金兩位工部侍郎,借著修建洛陽外城水渠的由頭,從元家薅了不少銀子。”
“元家承包的石料供應里用了不少殘次品,王彥章當場查出,直接罰了他們三萬貫。”
“後來程咬金又以‘民夫工錢被克扣’為由,逼著元家捐了兩萬貫,說是補充民夫俸祿,實則都入了府庫。”
“只是元家財大氣粗,這點錢財,對他們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
小課堂︰隋朝貨幣體系是典型的“銅錢本位”,黃金、白銀主要作為財富儲藏、賞賜或對外貿易貨幣,極少在民間流通。
一貫錢大致可以理解為一千文五銖錢,尋常百姓一家可能努力五到十年才能攢下一貫錢。)
“九牛一毛?”
裴元崢冷笑一聲,“他們的銀子,本就是之前靠著壟斷洛陽鹽鐵、勾結地方官刮百姓的民脂民膏來的,薅一點是一點。”
“但這次,咱們要薅的,不是銀子,是他們的根。”
他話音剛落,議事堂的門被輕輕推開,一名黑衣影衛躬身而入。
雙手遞上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大帥,影衛查到元家的最新動靜,都在信里了。”
裴元崢接過密信,指尖挑開火漆,展開信紙快速瀏覽。
狄仁杰、陳平等人也湊了過來,只見信上字跡工整,寫得明明白白。
元亭散朝時,玉帶歪斜、步履匆匆,直奔元暉的書房。
那扇雕著“松鶴延年”的朱漆門從辰時關到午時,期間下人曾兩次送茶,都被元暉的怒斥聲擋了回來。
潛伏在元家的影衛只隱約能听見“金礦”、“冒險”之類的爭執,最後以元暉猛拍桌案的脆響收尾。
隨後元暉召來管家,親手將一個油布包塞進其懷中。
那包沉甸甸的,壓得管家袖口的銀扣都變了形。
只吩咐 “連夜出城,見人交包,不問緣由”,連目的地都沒說,只讓備足三日干糧與備用錢財。
最讓人心驚的是元和 。
元家旁支那個總穿著半舊青衫、在戶部當差時因較真被排擠的子弟。
昨夜竟趁夜摸出別苑,懷里揣著本藍布封皮的賬冊。
可他剛翻上後牆就被元暉的親信按在地上,賬冊當場被搜走,人則被拖回別苑。
如今別苑外圍加了十倍護衛,連送水的雜役都要解了腰帶、翻遍衣襟,連一片紙都帶不進去。
而那本被攔下的賬冊,潛伏在元府的影衛透過窗縫瞥見封皮。
上面用朱砂蓋了個模糊的“瓦”字,瞧著竟與瓦崗的糧草往來有關。
“元和……”
狄仁杰捻著頜下長須,指腹反復摩挲著胡須末梢,原本溫和的眼神沉得像深潭。
此人前兩年在戶部當差,雖只是旁支子弟,卻總想著憑本事出頭,不甘心一輩子困在元家的陰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