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的發現完全是個意外。
我原本是想尋找、或者說確定周圍有沒有工具,這樣萬一將來必須選擇“破壞”,也能根據這里的情況早做準備。
但其實在尋找之前,我就沒抱什麼希望。
我不知道秦玉林是從哪兒听說的、還是他真參透了什麼,總之此刻我所處的這片空間,幾乎和他曾經說的“真實的世界”一模一樣。
這里是一片廣袤的、看起來仿佛無限的世界,同時它又是虛無的,沒有天地、沒有花草、甚至沒有一丁點兒實質,只有那些不知從哪兒誕生、也不知要何時消亡的“畫面”。
那些“畫面”不能當做工具,所以我也沒想找到什麼工具,只是在被人類“召回”之前、不死心的想再看看。
再然後我就看到它了……或者應該叫“它們”?
它們靜靜的懸在我身後、目測大概二十米左右的地方,中間被層層疊疊的“畫面”擋著,我看不清它具體的面積,但我能看清它們的樣子。
那應該是無數只、緊緊簇擁在一起的眼楮——至少看起來像是一群眼楮。
對,“看起來”,因為我此刻沒有被注視的感覺。
或許是因為緊緊簇擁的緣故,它們不是圓形或者橢圓形的、而是一種受到擠壓所產生的詭異形變,可是我能辨認出它們的眼瞼、眼球、虹膜、瞳孔,其中的幾只甚至還有隱約的睫毛。
它們就那麼懸在那里,像是某種詭異病毒的病理切片、被強行的嵌入了這片空間,就像在“氣泡”里的秦玉林一樣,透著一種不屬于這個維度的“拙劣”。
而在我看到它們的瞬間,它們似乎也看到了我,于是我那個詭異的第六感又出現了。
我感覺到了一束目光,一束粘稠而冰冷的目光,就像某種膠質的流體一樣、把我的全身都浸泡在“目光”里面。
同時它又非常銳利,而且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銳利。
從前和楊佩寧對視的時候,我會有種靈魂都被看透的感覺,而此刻那無數只的眼楮,卻讓我有種從靈魂到肉體都被看透的感覺。
目光明明是從正面投來的,可是我的全身上下、甚至連內髒都在微微發癢。
就好像我只是一本書、甚至是一張攤開的二維圖紙。
無論我的正面背面、還是里面外面,都可以被那束目光肆意翻閱,它甚至可以鑽進我的腦子、隨意查看我所有羞恥和恐懼的記憶。
沒有征兆、沒有威脅、沒有商談,僅僅只是一個瞬間的對視,它就對我整個人完成了檢閱,帶著來自高位的漠視和碾壓,仿佛我只不過是一只任其揉捏的螞蟻。
再之後它、或者說它們就消失了。
那一群病理切片似的眼楮突然就消失了,就像它們突然出現的時候一樣,悄無聲息、毫無痕跡,甚至連周圍那些“畫面”都沒顫動一下。
噗通——
我忽然听見一聲悶響,回過神才發現自己癱坐在了地上,渾身打顫、兩腿發軟,心髒更是狂跳的像要炸開一樣!
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感,仿佛深夜里慢慢滲進船艙的冰冷海水,悄無聲息的將我淹沒、攥緊。
我能感覺到自己的心髒和肺都在痙攣,甚至就連“呼吸”都需要我主動控制——可是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
是恐懼那些畸形的眼楮嗎?
不,它們確實不太美觀,可是我“入夢”了那麼多次、“夢境”坍塌了那麼多次,更詭異、恐怖、甚至惡心的東西我都見過,怎麼會被一群眼楮嚇到?
是恐懼那束像手術刀一樣銳利的目光嗎?
不,那場仿佛過了一個世紀的對視,實際上只持續了不到一秒,那束目光沒有對我造成任何的傷害或者威脅,就只是簡單看了我一眼,僅此而已。
是恐懼那種被看透的感覺嗎?
不,我確實習慣、或者說喜歡隱藏內心,但那對我而言不是剛需,更何況我在這方面也經常失敗,可以說我早就習慣了這種感覺。
所以我到底是在害怕什麼?
捫心四問之後,我的大腦就徹底停轉了。
對視太短了,哪怕是從我發現那些“眼楮”開始算起,也不過才兩三秒鐘,而且我們之間的交集也太少了,除了那次“對視”以外,再就沒有任何多余的信息,可以讓我用來判斷它們的意圖。
不過就算是大腦已經無法思考,我還是在迷茫之余、產生了一個強烈的念頭——逃跑。
我不知道要怎麼給自己降維,也不知道自己能跑到哪兒去,但我現在就是不顧一切的想要逃跑,甚至連一秒都不想在這里多待。
于是我立刻起身、發瘋似的朝著某個方向狂奔起來。
什麼立體結構、尋找工具、破壞維度……已經全都被我忘在腦後,所有的注意力都只集中在一個字上——跑。
這真的是一場瘋跑。
就像在噩夢里被什麼恐怖的惡魔追殺一樣,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遠,甚至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
沿途的“畫面”紛紛被我撞開,直到體力告急、兩腿抽筋,才控制不住的撲倒在地停了下來。
“呼——哈——呼——哈——”
我癱在地上喘息著,耳朵里甚至能听到肺部急劇縮張時、那種仿佛泵動粘液一樣的“呼哧”聲,可是我的心跳、卻在這個時候慢慢平息下來。
“不要溫順的安于邊界。”
忽然一個溫和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听起來像是我的聲音,但明顯不是我的語氣。
我怔了一下抬頭四顧——沒看到出聲的人,只有那個聲音還在繼續︰“沉淪者溺斃于溫暖的泥沼,跋涉者才能觸到黎明的鋒刀。”
“別再縮回你熟悉的殼里,他們說門外有獠牙、門外是懸崖,可你就甘心死在那座囚籠?”
“讓脈搏在勇氣中轟鳴!讓星火燒死僵化的教條!”
“別信他們描摹的鬼影,去吧!拿起你的刀和火把!”
“不要溫順的安于邊界!”
“踹開那吱呀作響的門軸、刺破蒙昧的帷幔、驅散門外的黑暗吧!”
……
沒有來源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到最後幾乎是在我的耳邊怒吼,我不由得被調動起了情緒,迫切的想要和什麼東西打上一場,不過我現在更想知道,那個聲音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听起來像是我的聲音,但肯定不是我會說出的話,秦玉林那種情況大概也不可能,所以就只有……
“楊佩寧?”
我忽然感覺心里一顫——不是文學的情感表達,而是在我想起“雙向量子信道”的時候,我的心髒真的顫了一下。
幾乎是同一時間,我的腦子里突然涌現了無數的陌生畫面,而在我看清那些畫面的內容之後,我的心髒又更加猛烈的顫了一下。
我他媽好像被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