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此刻正在您的腦子里。”
楊佩寧的話不算復雜,甚至可以說是相當直白,但我現在卻有點無法理解、他說的“在我腦子里”是什麼意思。
其實也不算是不理解,我只是不清楚楊佩寧說的“在腦子里”,是某種意象的隱喻表達,還是物理層面上的、以某種方式進入了我的大腦。
這不是我多想。
【黑鏡】作為以“集群電荷”形式存在的生命,可以用組成自身的電荷來取代我體內的生物電信號,進而讀取、甚至控制我的行動。
楊佩寧或許沒有這種能力,但他作為被【黑鏡】改造過的、與【黑鏡】極為相似的生命形式,至少可以做到“進入大腦”。
“吉迪姆”就更不用說了,那些“紅蟲”可以從毛孔進出,理論上甚至都不需要“服用”,只要皮膚接觸到“紅蟲”,就有可能會被“吉迪姆”寄生。
最重要的是,楊佩寧剛剛也說過,他們需要我的頭顱作為“容器”。
將這幾個條件組合起來,便能得到一個結論——秦玉林騙了我,或者說他至少隱瞞了我一部分。
他不只是砍掉我的頭、再放進“吉迪姆”的飛船那麼簡單。
當時的具體流程,應該是秦玉林在砍掉我的頭之後,先放進了那只黑箱,讓楊佩寧、“吉迪姆”和【黑鏡】進入我的大腦之後,再拿出來放進“吉迪姆”的飛船。
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就又引出了一個矛盾的情況——秦玉林在那之前是沒騙過我的,甚至想方設法的提醒了我很多次。
當然,有一種可能是他的“好意提醒”都是假的、是為了騙取信任的偽裝,可是僅僅為了隱瞞“寄生”這個環節,沒必要從那麼早就開始鋪墊。
如此一來,便只剩下兩種解釋——
楊佩寧剛才騙了我;
或者秦玉林隱瞞了“寄生”的環節,但他並不是為了騙我,而是認為“隱瞞”會對我更有幫助。
我不知道哪一個才是真實情況,而且我現在找不到秦玉林,楊佩寧大概率也不會告訴我、甚至可能連楊佩寧都不清楚秦玉林的真實想法。
所以我現在的抉擇重點,就在于我是否相信秦玉林,是否相信他還堅定的站在我這一邊。
“我們該走了。”
楊佩寧的聲音忽然響起,接著遠方開始亮起淡淡的紅光,像是昏暗的晚霞、又或是發著光的霧氣,將周圍那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慢慢驅散。
我習慣性的開始觀察環境,不過很快就放棄了這個想法——因為這里什麼都沒有。
沒有天地、沒有花草、甚至看不到哪怕一丁點的實質。
我們就像是漂浮在奇點剛剛爆炸、還沒形成天體的荒蕪宇宙,我唯二能看到的,就只有我、以及對面那個楊佩寧的剪影。
是的,哪怕現在已經有了光亮,楊佩寧依然是一片仿佛沒有厚度的剪影。
他背對著——也可能是面對著——濃霧似的粘稠紅光,卻完全沒有反光的跡象,就好像那些光亮落在他身上的瞬間、就被他全都吸收進去了似的。
那種仿佛和周圍不屬于同一圖層的怪異視感,讓我短暫的怔了半秒,隨後便在一陣突如其來的恐慌中、控制不住的顫抖起來。
“你……你……”
“我成為了【黑鏡】。”
楊佩寧再次看穿了我的想法︰“不是秦玉林那種失敗品,而是真真正正的【黑鏡】。”
“那你……”
“如今的我,已經成了【黑鏡】族群的一部分,當然也可以像【黑鏡】一樣,在族群內部共享、或是獲得所有信息。”
“那我……”
“您每次和【黑鏡】的談話,我都可以即時得知,並且其中有幾次,就是我在跟您談話,比如——”
楊佩寧說到這稍稍一頓,回想片刻後才繼續道︰“您想帶肖海和小莊一起假死那次,和您談話的、提供尸體的、事後抹去您相關記憶的,都是我。”
“我當時……”
“您沒有要求抹去記憶,但在我們談話的過程中,您似乎對我的身份有所察覺,而我當時還沒有做好準備,所以只能冒犯的、對您的記憶做了一些干預。”
“……”
“我可以向您保證,除了抹除談話期間的記憶外,我沒有對您的記憶做任何手腳。”
“那我……”
“您缺失、或者說暫時被封存的那些記憶,並不是我做的,而是出于您的某種需求。”
“那你……”
“我可以試試。”
“……試什麼?”
“幫您解開那部分記憶。”
楊佩寧淡淡回道,仿佛這根本不是什麼大事︰“我無法保證一定成功,但至少有70的把握。”
“那……”
“還沒到時候。”
楊佩寧又搬出了那個萬用理由︰“如果您想找回那些記憶,我一定會盡力幫您,但不是現在。”
“難道……”
“沒錯,如果您想讓我幫您找回記憶的話,就要先幫我度過接下來的難關。”
“……”
我看著那片剪影沒說話,楊佩寧的聲音也沒再響起,因為我這次不是在思考或者權衡,而是突然地想要擺爛。
為了在和楊佩寧的博弈中抓住一線希望,我一直在示敵以弱、伺機反擊。
然而此刻的事實證明,我所有的努力都是狗屁。
楊佩寧、資深心理學家、玩弄人心和人性的高手,還是教會我操控人性的授業恩師……這一點的真實性有待商榷,不過現在也沒那麼重要。
重要的是,剛才那段幾乎沒讓我開口的對話,充分說明楊佩寧沒有撒謊或是吹牛、他確實成為了真真正正的【黑鏡】。
或者說的更直白一點,楊佩寧可以像【黑鏡】一樣,做到真正字面意義上的“讀心”了。
以我對楊佩寧的了解,他可以用一次握拳、一次嘆息、甚至一次眨眼的小動作,來對目標進行潛移默化的心理暗示。
而在他掌握“讀心”這項能力之後,那些心理學技巧將被他用的更加得心應手、甚至可以說是出神入化。
這種感覺,就像一個連牌都沒摸過的小屁孩,跟賭神打牌還要明牌一樣。
我所有的策略、計劃、想法,在楊佩寧面前都是透明的,而我卻對他一無所知,所以這場博弈已經無法繼續進行……除非他在騙我。
擺爛到一半,我突然反應過來不太對勁,被【黑鏡】改造的不是只有楊佩寧,秦玉林也是同樣的情況。
但秦玉林一直在尋找“真正的成為【黑鏡】”的辦法,就說明現在還沒有這種辦法,那楊佩寧是怎麼……
“我運氣好。”
楊佩寧再次看穿我的想法,甚至都沒等我把疑惑捋順清楚︰“那是很久、很久、很久之前,有一位姓白的年輕人幫助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