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身著繡著暗紋祥雲的明黃色常服、鬢角染著幾縷霜白的太上皇,在貼身宮女的輕扶下緩步走來。
她雖已年過半百,脊背卻依舊挺得筆直,不怒自威。
眉眼間既有歷經風雨沉澱的帝王威嚴,又藏著幾分對晚輩的溫和慈愛。
皇上連忙上前兩步,躬身行了個標準的君臣禮,趁著攙扶母皇手臂的間隙,壓低聲音。
帶著幾分無奈與“告狀”的意味“母皇,您可莫要太過縱容她。
今日經筵上,太傅正講‘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治國古訓,她倒好,當場打斷授課,接了句‘水亦可煮粥’的渾話。
氣得太傅當場摔了手中的玉戒尺,連講章都扔在了地上,回府後便傳了太醫,說是氣悶難平,連明日的經筵都辭了。
方才訓她,她還振振有詞,說太傅‘心胸狹隘,容不得異見’,這丫頭,真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太上皇斜睨了自家兒子一眼,那眼神里的嫌棄毫不掩飾,仿佛在說“你連個六歲孩子都治不住,還好意思來告狀”。
隨即伸出雙臂,穩穩接住像小炮彈似的撲進懷里的小人兒,用指腹輕輕點了點她圓嘟嘟的鼻尖。
語氣里滿是化不開的寵溺“我們麒兒這是又惹你父皇生氣啦?
讓皇祖母看看,我們麟兒是不是受委屈了?你父皇是不是又板著臉訓你了?”
皇上在一旁看得欲哭無淚,望著在母皇懷里窩成一團、還偷偷沖自己做鬼臉的小家伙,只能暗自咬牙。
果然,有母皇在,他這當父皇的就成了“外人”,連訓孩子的底氣都沒了。
太上皇抱著孫女輕輕顛了顛,又用臉頰蹭了蹭她毛茸茸的丸子頭,逗得她咯咯直笑,殿內原本嚴肅的氣氛瞬間消散了大半。
片刻後,她才將小姑娘輕輕放在地上,自己也順勢蹲下身,與她平視,身上的帝王威嚴淡了些。
語氣變得溫和卻又帶著不容置疑的鄭重“麒兒素來靈慧通透,一點即悟。
皇祖母最是疼惜你這份難得的慧根——三歲識千字,五歲能背《論語》。
連朝堂的策論都能說出幾分見地,這是多少皇子公主都比不了的。
皇祖母也知道,你腦子轉得快,總能想到旁人想不到的新鮮話,這不是壞事。但今日之事,你確有不妥。”
她頓了頓,輕輕握住小姑娘肉乎乎的小手,指尖帶著歲月沉澱的溫度。
繼續道“夫子既是授業之師,便是引你叩開學問津梁、知曉古今事理的人。
無論是太傅,還是日後教你書法、騎射的夫子,對他們,你都理當心懷敬畏,言行間存一份恭謹。
上課認真听講,不隨意打斷,不胡亂接話,這是為人弟子的本分,也是規矩。
皇祖母知道,你覺得水的用處不止‘載舟覆舟’,能煮粥、能澆花,說得確實有道理。
可在經筵那樣莊重的場合,隨意打斷夫子講授、亂接話頭,便是失了分寸,既是輕慢了師長。
也亂了課堂的規矩,這可不是聰慧孩童該有的行止。”
太上皇抬手摸了摸她的丸子頭,錦帶上的東珠隨著動作輕輕晃動。
眼神越發柔和“皇祖母不是怪你想法新奇,而是希望你明白,‘聰慧’不僅是腦子轉得快,更要懂得‘分寸’二字。
尊師重道,守禮懂矩,才能讓你的慧根真正長成參天大樹。麒兒好好想想,皇祖母講的,是不是這個道理?”
殿內燻著清雅的檀香,鎏金銅爐里的炭火燒得正旺,將殿中映得暖意融融。
小姑娘垂首立在明黃繡雲紋的錦毯上,發間的東珠,隨著她細微的動作輕輕晃了晃,發出幾不可聞的細碎聲響。
她小臉漲得像剛摘的紅隻果,連耳尖都透著粉潤,卻始終不敢抬眼去看面前的人。
她悄悄將指尖深深攥進藕荷色宮裝的裙擺,繡著纏枝蓮的緞面被捏出幾道深深的褶皺,連指節都泛了白。
她捏著袖口的手指蜷了蜷,卻還是迎著太上皇的目光,認認真真點了點頭。
“皇祖母,父皇,”她的聲音糯軟得像浸了蜜的棉花,卻帶著幾分清晰的悔意。
尾音輕輕發顫,“兒臣……兒臣省悟過錯了。”
她偷偷抬眼瞟了瞟帝王,見父皇臉上的慍色淡了些。
才鼓起勇氣繼續說“今日課堂上,夫子正講著治國的大道理,兒臣不該隨口接那句‘水亦可煮粥’的。
那是對夫子的輕慢,也是對學問的不敬重。”
說到這里,她的小眉頭輕輕蹙起,像是在懊惱當時的冒失。
“兒臣剛剛才想明白,夫子氣的不是我說錯了,是氣我把治國的大道當成了玩笑。
太傅教了兒臣三年,連握筆時手腕該抬多高都一點點教,兒臣卻讓他紅著脖子回府,連課都沒上完……”
話沒說完,眼圈先紅了。她吸了吸鼻子,小手在袖擺後悄悄攥成拳,語氣卻添了幾分篤定。
“明日一早,兒臣就去庫房挑那方夫子最愛的洮河石硯,再親手磨一碟松煙墨——那是兒臣攢了半年月錢買的好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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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仰起臉,眼楮亮得像含著淚的星子,“兒臣要跪在府門前等夫子,直到他肯收下禮物,肯再教導兒臣才起來。”
上座的皇上听著她字字懇切,連眼尾都紅了,方才因她失儀而起的幾分不悅漸漸消散。
太上皇也抬手扶小姑娘起來“既已知錯,又有這悔改的心意,便不算白受這教訓。”
頓了頓,又溫和了語氣,“你年紀小,偶有疏漏也正常,只是這‘禮’字,需刻在心里,往後行事,多想想今日的滋味。”
“謝皇祖母!”小姑娘聞言,眼楮亮了亮,卻還是不敢抬頭,只輕輕應了聲。
由著太上皇的力道站直了身子,依舊垂著手,規規矩矩地站在原地。
這時,皇上終于開口,聲音低沉溫和“明日去夫子府上,記得帶上你前日畫的那幅墨竹。
夫子素來愛竹,見你有這份心,想必也不會真怪你。”
看著自家眼尾還有些紅的長女,先前那點火氣早化作了欣慰。
也忽然想起自己十歲那年,因質疑太傅對“民為邦本”的注解,被罰在太廟跪了三個時辰。
那時他梗著脖子不肯低頭,還是父母皇隔著窗欞輕言“認錯不是認輸,是認了自己還有要學的道理。”
此刻看著長女含淚卻堅定的模樣,倒比當年的自己多了幾分通透。
“明日父皇會陪你去。”皇上的聲音沉了沉,卻帶著暖意。
“讓夫子看看,我們的皇太女,不光有靈氣,更有知錯能改的擔當。”
“謝父皇提醒!”小姑娘驚喜地抬了抬眼,恰好對上父皇溫和的目光,又趕緊低下頭,臉頰更紅了些。
太上皇擺了擺手“好了,時辰不早了,該回去用晚膳了。去吧,回去早些歇息,夜里看書別熬太晚,仔細傷了眼楮。”
“是,兒臣遵旨。謝皇祖母,謝父皇。”小姑娘再次屈膝行禮,而後提著裙擺,小步小步地往後退。
直到退到殿門口,才輕輕轉身,踩著廊下的月光,快步走向自己的宮殿。
走到回廊拐角時,她悄悄回頭望了一眼暖閣的方向,見父皇正站在殿門口,朝她微微頷首,才松了口氣。
嘴角悄悄勾起一抹小小的弧度,提著裙擺跑了起來,發間的東珠再次晃動,流甦映著月光,閃著細碎的光。
殿外的夜風裹著廊下宮燈的暖光,在青石板上投下明明滅滅的碎影。
鎏金燈座上的瑞獸餃著燈芯,火焰在風里輕輕晃,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
太上皇望著那小小的身影蹦跳著轉過回廊拐角,宮裝裙擺掃過廊下的青苔,發間那串東珠隨著跑動輕輕踫撞。
脆響像碎玉落進銀盤,先是清亮,漸漸便被夜風揉得淡了。
最後隱沒在朱紅廊柱與飛檐的陰影里,這才緩緩起身。
她抬手,用指腹輕輕撢了撢明黃常服下擺——那是江南織造局新貢的雲錦,暗紋團龍在燈下泛著細膩的光澤。
連一絲褶皺都尋不見,這動作更像一種久居上位的習慣,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威嚴。
而後,她側過臉,目光斜斜睨向身側立著的帝王,眉梢微挑,眼底的嫌棄半點不藏,明晃晃的。
像在說“不過是稚子課堂上一句失言,你還要板著臉教訓。
倒顯得你這皇帝當得,還不如當年御花園里那只通人性的畫眉鳥省心。”
皇上早被母皇這般“眼刀”磋磨了幾十年,從年少時的手足無措,到如今早已習以為常。
他假裝沒瞧見那嫌棄的目光,目光仍追著那串漸行漸遠的清脆聲響,嘴角卻不由自主地漾開一抹淺笑。
方才在殿里,小姑娘還垂著頭,睫毛上掛著未干的淚痕,像沾了晨露的蝶翼。
紅著眼尾認錯時,聲音軟糯又發顫,那模樣活像只受了驚的小兔子,連攥著裙擺的指尖都泛著白。
可一轉身得了“回去歇息”的話,腳步立刻輕快起來,先前的委屈仿佛被夜風一吹就散了。
小臉上的淚痕還沒干透,就已笑成了彎月牙,揮著胖乎乎的小手跑起來時,發間東珠的脆響追著風。
竟像把天際散落的星子串成了流動的線,一路清脆地淌向她的“凝暉殿”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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