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華山,萬壽宮,乾清宮,西暖閣。
跪在大殿中央的阮公沆,表情很嚴肅。
挺直腰桿子,目光炯炯有神,對著上面的朱皇帝,再次糾正道︰
“啟稟大明皇帝陛下”
“是鄭嗣子,不是鄭世子”
這個老家伙,態度很堅決,目光剛硬,沒有一絲絲的作偽樣子。
沒錯的,世子和嗣子,那是兩回事。
上面的朱皇帝,不管是有心的,還是無意的,阮公沆都必須好好糾正過來。
“哦?”
朱皇帝放下手中的大茶缸,眉頭一挑,帶著類似疑惑的表情,慢悠悠的反問道︰
“此話怎講?”
“什麼世子,嗣子?”
沒錯的,他就是當著不知道,就是要下面的安南使臣,自己老老實實的說出來,說清楚。
開玩笑,做了那麼長時間的朱皇帝,當然清楚,什麼叫世子和嗣子。
下面的安南國,所有的朝廷架構,官職體系,禮儀文化,都是在效仿天朝上國。
這個爵位體系,稱呼問題,肯定也是一樣的,因此號稱小中華。
“呼、哧、、”
看著假惺惺的朱皇帝,一臉懵懂無知的樣子。
老辣的外交官阮公沆,唯有深吸一口氣,迫使強制自己冷靜下來。
他是安南國,正統的讀書人,文官文臣。
當然知道,此番再次來大明出使,其實只是屈辱的開始,
君辱臣死啊,作為一個以忠孝為準則的文臣,見不得安南國受屈辱啊。
但是,沒辦法啊,西定王鄭柞,世子鄭根,都是他的主子,不想來也得來。
“回稟陛下”
“外臣阮公沆,奉國主之命,出使天朝上國”
“自即日起,安南國國主,願奉大明天朝,為宗主國,天朝上國”
“十五府,分轄三十六州,一百八十一縣,丁口三百萬,願做大明的藩屬子民”
“自即日起,安南國上下,唯有安南國主,再無黎氏皇帝廟號”
“安南國的年號,即是大明中華元年,再無安南永壽三年”
“北部鄭氏,唯有西定公,再無西定王”
“北部鄭氏,唯有鄭嗣子,再無鄭世子”
“升龍府,即可更名,為安南大羅城”
、、、
“砰砰砰、、”
、、、
屈辱啊,憋屈啊,不甘啊,悲憤填膺,傷心欲絕啊。
臉色鐵青的阮公沆,咬著鋼牙,忍著眼淚,瞪圓牛眼子,匯報完畢後,唯有繼續磕頭蹦蹦響。
沒錯的,他是不能流淚的,得死死忍著,以免被嗜血殘暴的朱皇帝,找到借口攻打安南國。
沒錯的,就這麼一個使命詔書。
就徹底斷送了,安南國十幾代人,兩百多年的獨立國祚。
不出意外,去了帝號的黎維祺,必將載入史冊。
同樣,他這個外交使臣,禮部尚書,禮番主事,也必將是遺臭萬年。
同樣,這也是為何,那個鄭根世子,不能出使大明的原因。
不出意外,去掉廟號的安南國,肯定要有人承擔責任的。
無論是真的,或是假的去帝號,那都是一個顛覆國體的恥辱。
鄭根要是來了,現在的世子嗣子,將來的王位,都得出現大問題,甚至是直接無了。
“咚咚咚”
左右兩側的大明朝臣,可顧不上義憤填膺的安南仔。
一個個老狐狸,興奮激動,眉開眼笑,渾身顫抖著,跪地磕頭,敞開肺管子,高呼吶喊︰
“吾皇萬歲”
“陛下萬年”
“大明國祚永昌”
“陛下神武天授,威震四夷”
“大明國祚延洪,光耀萬世之基”
“陛下神武,雄才偉略,蕩平不臣,廓清寰宇”
“陛下天威,威震四夷,實乃社稷之福,蒼生之幸”
、、、
大明中華元年,安南去帝號,鄭氏去王號,足于載入史冊的大事件啊。
他們這些人,都是六部重臣。
將來的某一天,大概率也是要入閣的,同樣也會被載入史冊,留名千古。
安南去帝號,沿用大明王朝的國號,類似于以前的朝鮮國,潑天大功啊,是真正的威震四夷。
當然了,在殿的眾人里面,最為驚詫驚恐的一個人,還得是福建鄭泰。
這個老武夫,第一次入朝,就遇到這種名場面,徹底是傻眼了,內心巨震,肝膽俱裂啊。
“大明皇帝萬歲”
“大明國祚萬年,萬萬年”
、、、
同樣是如此,跪在最中間的阮公沆,只能跟著眾人,咬著鋼牙,含著血淚,磕頭高呼萬歲萬年。
這才是真正的冰火兩重天啊,大明朝臣的歡呼,是建立在安南使臣的屈辱上,騎臉輸出啊。
但是,沒辦法,忠心鄭氏的他。
眼前,即便是一坨屎,這時候,也只能咽著淚水,一口一口吞下去。
這都是現實,國力的差距,軍隊的威懾力,迫使安南國放棄自己的帝號廟號。
沒錯的,上一次,使臣鄭根,回去之後,匯報了一大堆。
他的老子,西定王鄭柞,北部安南的實際統治者,也是一個老狐狸,猶豫不決了好久。
就在那時候,發生了一件大事件,也就徹底打掉了鄭柞的幻想美夢。
安南國的南面,南部阮氏的南面,立國1000多年的佔城國,徹底無了,被大明滅了。
國王波薩奧特婆爭,王後薩菲亞丁,還有一大堆王子公主,王公貴族。
上千號人,全部成了俘虜,押往大明王朝,丟進了四川大山里,變成亡國遺民。
佔城國,變成了佔城府,整個國家,變成了大明的七個縣。
更恐怖的事情,打下佔城國的大明軍隊,並沒有停下腳步,還在繼續攻伐西北面的高山族。
于是乎,西定王鄭柞,再也不敢猶豫了,擔心發瘋的大明,順手摟兔子,發兵攻打安南國。
老狐狸立刻下令,開始整改北部安南國,皇帝變國王,郡王變國公,世子變嗣子。
同時,派出老辣穩重的心腹,重臣阮公沆,代替嗣子鄭根,帶上錢糧,再次出使大明上國。
沒辦法的,佔城國無了,整個安南國,北部南部,都在大明的攻擊夾擊範圍內。
更無語的事情,下面的安南阮氏,早就跪了,獻土稱臣稱番,成為大明王朝的狗腿子。
“嗯”
龍座上的朱皇帝,挺直腰桿子,目光銳利,看著下面的名場面,臉色平靜的嗯了一聲。
是的,兩世為人的他,早就習慣了這種場合,可不會得意忘形啊。
所謂的去帝號,去王號,只是一種形式而已。
最大的好處,就是助長了,大明王朝,在東南亞的威勢威名。
至于,下面的安南國,會不會搞小動作,嘴上一套,手上又一套。
那只有鬼知道了,朱皇帝更不想知道的。
歷史上,這個所謂的安南國,跟中原王朝,分分合合多少次啊,最後還不是獨立了。
所以說,所有的事情,不要僅僅看表面,只有吃進去了,徹底消化掉了,才是真正自己的東西。
“安南國王”
“安南都統使,黎氏黎維祺”
“北部鄭氏,西定公鄭柞”
“很好,很不錯,忠心可鑒,朕心甚蔚”
“諸位愛卿,平身吧、、”
夸贊了幾句,露出假笑的朱皇帝,抬了抬手,示意他們都可以起來了,不用再跪了。
只是,朱皇帝冷冽的目光,還在時不時的,看向兩個鄭氏代表。
沒錯的,把福建鄭氏,安南國鄭氏,都搞到一起接見,就是要讓他們,好好認清現實。
大明王朝,今非昔比了,不再是懦弱無能,滿世界逃亡的末世王朝。
順昌逆亡,不是不報,時候未到而已,听話的都是忠臣,不听話的都是逆賊。
“咕嚕、、”
站回隊列的建平侯鄭泰,低頭躲過朱皇帝的陰冷寒光。
猛吞苦水,額頭後背,冷汗淋灕,還得弓著腰,繼續進入假死裝死狀態。
這個老匹夫,當然知道朱皇帝的意圖了,就是用安南國的歸順,去敲打福建的鄭氏啊。
但是,鄭泰不敢出聲啊,也沒那個膽子,站出來表態。
是啊,福建鄭氏集團,領頭人是延平王啊,鄭泰只是一個戶官,一個族兄屬臣而已。
“咳咳、、”
另一個使臣,安南鄭氏,禮番主事阮公沆,則是輕咳了兩聲,調整一下自己的情緒。
是的,他也知道朱皇帝的意思,還有一個要事啊,等著安南鄭氏的回復。
半響過後,待醞釀的差不多了,阮公沆才站出來,繼續跪地磕頭,繼續開口說道︰
“啟稟陛下”
“外臣此次入朝,還有兩個要事”
“其一,是奉了國主之命”
“押送了百萬白銀,百萬石上好的安南米糧,進貢給天朝上國,用以彌補歷年的貢賦差額”
“其二,是進獻美人兩名”
“一個是國主的小公主,一個是西定公的嫡系女公子”
“皆是國色天香,才貌雙全,琴棋書畫,無一不通,更是熟通天朝上國的宮廷禮儀”
“咚咚咚、、”
、、、
終于說完了,老辣穩重的阮公沆,再也憋不住了,猛的低下頭,繼續磕頭如搗蒜,砰砰直響。
是的,這個安南國,北部鄭氏的心腹重臣,怕自己再說下去,就得老淚縱橫了。
屈辱,悲憤啊,去帝號,去王號,送錢送糧,還要送公主郡主,是真正的賣國求榮啊。
他是知道的,上面的朱皇帝,對剛才的去帝號,表現的太平淡了,是有原因的。
上一次,安南阮氏和鄭氏,一起來大明王朝,說了一大堆好話,朱皇帝也沒的反應。
最後,阮氏貢獻華英國舊土,又搭上錢糧的時候,朱皇帝就變臉了,喜笑顏開啊。
上面的朱皇帝,是典型的,不見兔子不撒鷹,死要米糧死要錢,視國土如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