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
雨停後的第三日,後山的瀑布仍在轟鳴。
水流從崖頂砸落時濺起的水霧,在晨光里暈出淡淡的虹,可那點轉瞬即逝的亮色,落進墨韻眼底時,只化作一片比雨幕更沉的灰。
“……”
他盤膝坐在瀑布下方的青石上,水流像無數根冰稜砸在背上,力道足得能讓尋常貓骨頭發顫,可他脊背挺得筆直,連眉峰都沒動一下。
淡藍色的韻力在周身若隱若現,與其說是抵御水流的沖擊,不如說是在縱容這份鈍痛——水流砸在韻力屏障上炸開的聲響,能蓋過腦子里那些揮之不去的畫面。
“白糖對不起……”
他又想起白糖最後那個笑,釋然里裹著的遺憾像根細針,藏在太陽穴里,每到夜深貓靜時就輕輕扎一下,疼得貓睜著眼到天明。
這幾日他幾乎沒回過竹樓。
那日抱著白糖走出雨幕,他在東邊山坡找了片能曬著太陽的草地,親手掘了坑,把那團輕飄飄的白絨埋了。
沒有墓碑,只在土堆旁插了根竹片,上面用韻力烙了個歪歪扭扭的魚干形狀——那是白糖總搶著要的東西。
埋完最後一捧土時,他蹲在那里看了很久,直到日頭西斜,把影子拉得跟竹樓的柱子一樣長。
風卷著草葉擦過腳踝,像有誰用尾巴輕輕掃他,可低頭時只有空蕩蕩的地面,土堆上已經落了兩只白蝴蝶,停在那根竹片上,翅膀扇動的頻率,倒像是白糖吃飯時吧唧嘴的節奏。
“嗡——”
瀑布的水流突然在耳邊炸響,墨韻猛地回神,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松了韻力,水流直接砸在背上,疼得他喉間發緊。
淡藍色的光重新漫出來,將水霧推開半尺,他抬手按了按眉心,指尖觸到一片滾燙——這幾日總這樣,明明泡在冰水里,體溫卻燒得像揣了團火。
他知道自己在逃避。
竹樓里有母親擔憂的眼神,有絨嬤嬤欲言又止的嘆息,還有兩個妹妹,總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望著。
墨紫和小青幾乎每天都會來後山。
她們不敢靠近瀑布,只在山道盡頭那棵老松樹下站著,離得遠遠的,能看見水霧里那個模糊的藍色身影。
小青站姿筆挺,可手指節總泛白,目光黏在瀑布上,像是要用眼神把水流劈開一道縫。
她話少,大多數時候只是站著,風掀起她的發帶,露出脖頸間那道還沒褪盡的淺疤——那是前幾日為了護著墨紫被混沌擦傷的。
偶爾她會抬手按按胸口,那里的韻力還沒完全平復,可比起身體的傷,她更怕的是瀑布下那個身影某天會突然散在水流里。
墨紫就不一樣了。
她總抱著那只繡了一半的荷包,針腳歪歪扭扭的,是前幾日學著做的,如今線還沒收,就只能揣在懷里。
她膽子小,站在松樹下時總往小青身後縮,可目光比誰都執著,死死盯著水霧里那點藍色。
有時風把瀑布的轟鳴壓下去些,能听見她小聲喃喃︰
“哥哥……”
聲音軟得像棉花,尾音卻發顫,像是怕喊得重了,會把那道身影震碎。
昨日午後,墨紫偷偷往瀑布這邊走了幾步,腳下的石子滾下坡,發出“嘩啦”一聲響。
墨韻當時正被水流砸得發懵,听見動靜猛地抬頭,目光掃過去時,正撞見墨紫慌忙往後躲的背影,青綠色的裙擺在草叢里劃了道弧線,像只受驚的鳥。
他沒出聲,只是重新垂下眼,任由水流繼續砸在背上,可那一瞬間,韻力差點潰散——他看見墨紫的手腕上,還戴著他去年送的玉鐲,邊角磕掉了一塊,是前幾日戰斗時被混沌氣浪震的。
那時他突然想起,小時候墨紫總追在他身後,舉著剛學會的水袖功夫,奶聲奶氣地喊“哥哥你看”;
想起小青剛到家門時,明明怕生得厲害,卻會在他練槍累了時,默默遞上一塊擦汗的布。
這些畫面混著白糖塞桂花糕時的溫度,像團滾燙的岩漿,在他胸腔里翻涌,燙得他想蜷起身子。
可他不能。
他是哥哥,是墨家現在唯一能握緊冰槍的貓。
母親的鬢角又添了白發,絨嬤嬤的咳嗽聲越來越重,墨紫夜里還會做噩夢,小青總在練劍時走神……他要是垮了,這些人該怎麼辦?
就像那日在雨里,他必須親手扣動扳機。
道理他比誰都懂,可懂道理,不代表不疼。
瀑布的水流突然變急了些,砸在背上的力道又重了幾分。
墨韻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沉入內息,引導著韻力在經脈里流轉。
可那些本該順暢運行的能量,到了心口處就滯澀起來,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悶得他眼眶發燙。
他想起埋白糖的那片草地,今日該長出新的嫩芽了吧?
陽光落在土堆上,會不會像白糖身上的絨毛那樣暖?他甚至想,要是那小家伙能活過來,哪怕再搶他十次魚干,再把醫書撕得粉碎,他都不會再瞪眼楮了。
“哥哥……”
遠處又傳來極輕的聲音,被瀑布的轟鳴撕得碎碎的,卻還是鑽進了耳朵里。墨韻閉著眼,能想象出墨紫此刻的樣子——肯定又在松樹下攥著那個沒繡完的荷包,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卻強忍著不敢掉下來。
小青大概正拍著她的背,嘴上不說什麼,眼神卻比誰都急。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淡藍色的韻力在周身轉得快了些,將水霧推開更遠。
這樣她們就能看得清楚些,知道他還好好地坐在這兒,沒有被水流沖垮。
其實他知道,她們不是怕他垮在瀑布下。
她們是怕他心里那道坎,跨不過去。
就像此刻,他明明坐在陽光能照到的地方,卻覺得渾身都浸在雨里,冷得發疼。
水流砸在背上的痛是實的,能抓住,能感知,可心里的空茫卻像個無底洞,填什麼都填不滿。
他抬手按在胸口,那里的韻力光點亮得有些刺眼。
這力量是用來保護家人的,是用來淨化混沌的,可現在,他卻用它來一遍遍回憶那份親手終結的重量。
瀑布還在轟鳴,水霧里的虹又淡了些。
遠處的松樹下,那兩道身影還站在那里,像兩株不肯挪窩的小草,固執地守著這片被水聲淹沒的角落。
墨韻閉著眼,任由水流繼續砸在背上,一遍又一遍。
他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過多久,也不知道心里的雨什麼時候才能真正停。
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倒下。
至少在母親不再夜里嘆氣,在墨紫能把荷包繡完,在小青練韻時不再走神之前,他得一直坐在這里,讓水流的疼痛提醒自己——他還活著,還得往前走。
哪怕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哪怕身後那兩道目光里的擔憂,重得像要把他壓進泥土里。
水霧漸漸漫上來,又被韻力推開,周而復始。
陽光穿過水汽,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光點,像誰撒了一把碎金,卻暖不透那層從骨子里滲出來的涼。
遠處的“哥哥”聲又輕了些,像是怕驚擾了這潭被悲傷填滿的水。
……
……
……
我目前的想法是這一卷的內容是非常快結束的,但是目前有些設定呢,又是不太好改變的,可能到時候會有些沖突。
現在墨韻已經回來了,墨紫性格我會讓她再次重新變得軟弱一些,畢竟有哥哥在,自己就不需要再撐起那一面龐大的身軀了。偶爾也是會有一些小吃醋的表情的,這幾天在讓墨的心境低沉一下吧,之後他會送白糖去,他該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