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墨韻站在掌心崖的崖邊,風卷著冰湖的寒氣往骨縫里鑽,他卻像沒察覺似的,目光始終落在遠處的冰面上。
天色已經暗透了,民居的燈亮了零星幾盞,在空曠的夜色里顯得格外單薄,像隨時會被風吹滅。
他指尖抵著崖壁上的冰,冰碴子順著指縫往下掉,掌心卻沒什麼知覺。
冰層下的韻力又滯澀了一瞬,比傍晚時更明顯——那股青灰色的氣在動,剛才甚至順著湖底的石縫,往掌心崖的方向探了探,像只試探的爪。
……
這幾天他總做同一個夢。
夢里冰湖裂了道大縫,青灰色的混沌氣往外涌,他想擋,手腳卻沉得像灌了鉛,只能看著那些氣漫過母親的窗欞,纏上小青的衣角,甚至鑽進墨紫養病的房間。
每次驚醒時,額角都是冷汗,摸起身去看,窗欞好好的,小青房里的燈還亮著,墨紫的藥碗剛空了沒多久,可心里那點慌,怎麼都壓不下去。
“哥哥。”
身後的聲音很輕,帶著點小心翼翼的試探。
墨韻回頭,看見小青站在石階盡頭,手里捧著個暖手爐,鞋邊沾了些雪——大概是路上滑,走得慢了。
“怎麼過來了?”
他的聲音有點啞,自己都沒察覺,
“不是讓你早點睡。”
小青沒上來,就站在原地把暖手爐往前遞了遞︰
“娘說你到現在沒回,讓我給你送個暖爐。”
她頓了頓,眼楮在夜色里亮得很,
“我剛才路過冰湖,看見湖邊的冰紋有點怪,像……像被什麼東西劃過似的。”
墨韻的心沉了沉。
他特意在湖邊布了層淺冰,就是為了遮住混沌氣留下的痕跡,沒想到還是被她看出來了。
這孩子心思細,這幾天大概沒少偷偷留意冰湖的動靜。
“是風吹的。”
他走下兩級石階,接過暖手爐時,故意用手背踫了踫她的手——果然是涼的,大概在崖下站了好一會兒了。
“回去吧,我這就走。”
小青沒動,盯著他的袖口看了看——那里沾著片碎冰,是剛才按在崖壁上時蹭到的。
“哥哥,你是不是……很難受?”
她輕聲問,
“這幾天你都沒怎麼笑過,夜里我還听見你在湖邊站著。”
墨韻捏著暖手爐的力道緊了緊。
爐子里的炭燒得正旺,熱氣順著掌心往上爬,可心里那片涼卻沒散。他想扯個笑出來,嘴角卻僵著動不了——對著這雙清亮的眼楮,連句輕松的謊話都編不圓。
“沒有。”
他最終還是這麼說,聲音輕得像怕被誰听出破綻,
“就是有點擔心冰湖的韻力,多守著點才放心。”
小青點點頭,沒再問,只是往他這邊走了兩步︰
“那我陪你走回去吧。娘說兩個人走,風就沒那麼冷了。”
她沒再提冰湖,也沒提他眼底的倦意,只是並肩走在石階上時,悄悄往他這邊靠了靠,像想用自己那點體溫,替他擋點風。
“……”
墨韻看著石階下越來越近的燈火,暖手爐的熱氣終于滲進了指尖。
他知道自己瞞不了多久,混沌氣一天不除,他眼底的憂愁就一天藏不住。
可至少現在,身邊有個人陪著,哪怕什麼都沒說,心里那點壓得人喘不過氣的沉,也輕了些。
風聲還在耳邊響,但他握著暖手爐的手,終于有了點暖意。
……
墨韻是被一陣若有若無的聲驚動的。
不是清晰的響,是像冰下有水流滲過石縫的“嘶嘶”聲,裹在晨霧里,從窗縫鑽進來時,帶著冰湖特有的寒氣。
他睜開眼,窗外的天剛蒙蒙亮,掌心崖的輪廓還浸在灰藍色的霧里,可那聲音已經在耳邊繞了——像有人在冰湖底輕輕喚他的名字,帶著點發顫的急。
這幾天他總覺得心神不寧。
混沌氣藏得越來越深,青灰色的紋路在冰湖邊緣若隱若現,卻始終不露出實招,像在等什麼。
他夜里去湖邊布冰絲,能感覺到冰層下的韻力在輕輕晃,像根被風吹得發顫的弦。
現在這聲“嘶嘶”,更像那根弦終于要繃不住了。
他沒驚動任何人,披了件厚氅就往冰湖走。
路過小青窗下時,听見她翻了個身,大概是夢到了什麼,嘟囔了句模糊的話。
墨韻放輕腳步,心里那點沉又重了些——他怕這聲呼喚是陷阱,怕混沌氣故意引他離開,更怕冰湖真的出了什麼事,連藏都藏不住了。
越靠近冰湖,那聲音越清晰。
不是水流,是冰層下的韻力在“抖”,像有誰用指尖快速劃過冰面,震出細密的顫音。
他站在湖岸時,晨霧正從冰面往上涌,把他的影子裹得模糊。
湖面看著和往常一樣,冰稜在霧里垂著,連青灰色的紋路都淡得幾乎看不見,可他知道,不對勁。
這不是混沌氣在鬧。是冰湖自己在動,像個受了傷的人,忍不住哼出聲。
“是你在叫我?”
墨韻蹲下身,指尖剛觸到冰面,就被一股涼意吸住——不是混沌的冷,是韻力流失的涼。
冰下的顫音順著指尖爬上來,帶著股急切的“疼”,像在說“我撐不住了”。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之前總以為混沌氣只是在侵蝕,現在才明白,冰湖已經被纏得太久了。
那些青灰色的紋路看著淺,根卻早扎進了湖底的韻脈里,像藤蔓纏緊了樹干,正一點點吸走水分。
墨韻閉上眼,韻力順著指尖往下探。
這一次,他沒去看混沌氣藏在哪,只跟著那股顫音往湖底沉——穿過半融的冰碴,穿過湖底的卵石,觸到了那片流動的藍綠色韻力。
往常該像綢緞一樣順滑,此刻卻像被揉皺的布,到處是細碎的裂口,而混沌氣就趴在裂口上,像在啃食傷口的蟲。
“嘶——”
顫音突然變急。
墨韻看見韻力最濃的地方,有團淡淡的光,像顆裹在冰里的星——那是身宗的“韻核”,冰湖的根。
此刻星子在晃,周圍的韻力正往它身上涌,卻怎麼也填不滿它邊緣的缺口,而混沌氣像聞到血腥味的蟻群,正往缺口處聚。
原來冰湖在怕。
它怕自己護不住這顆星子,怕缺口越來越大,最後連帶著整個身宗的氣脈都散了。
所以它才叫他,像個走投無路的人,只能向唯一能听見的人呼救。
墨韻的指尖在冰面攥出白痕。
他想起母親說“心定了,水就定了”,可此刻他的心怎麼也定不下來。
他能布冰絲擋混沌氣,能守在掌心崖鎮氣脈,卻擋不住韻核邊緣的缺口在變大——那是日積月累的傷,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補上的。
“我知道了。”
他對著冰面輕聲說,聲音有點啞。韻力從指尖漫出去,像層薄紗,輕輕蓋在韻核的缺口上。
冰下的顫音頓了頓,像被安撫的孩子,暫時止住了哭。
可他知道這沒用。
他的韻力像杯水,能暫時堵住缺口,卻填不滿那些被啃出的空。
混沌氣在暗處看著,像在嘲笑他的徒勞——只要他的韻力一弱,只要他稍微分神,它就會立刻撲上來。
晨霧漸漸散了,陽光落在冰面上,映出他孤單的影子。
墨韻站起身,往回走時,腳步比來時沉。
冰湖的呼喚讓他看清了真相︰這場對峙不是守著就能贏的,混沌氣在耗,冰湖在耗,他也在耗。
路過小青的窗時,里面傳來她翻身的動靜,大概快醒了。
墨韻停下腳步,摸了摸袖袋里的暖爐——是昨天小青塞給他的,說“揣著總比凍著好”。
暖意從布面滲出來,像根細針,輕輕刺破了心里那片沉。
至少他不是真的走投無路。
冰湖會叫他,說明它還沒放棄;他能听見,說明他還能撐。
哪怕缺口補不上,哪怕混沌氣還在暗處,他也得站在這里——就像冰湖守著韻核,他得守著這些能讓他覺得“必須撐下去”的暖意。
墨韻緊了緊袖袋,往家的方向走。
身後的冰湖又恢復了寂靜,可他知道,那聲呼喚還在,像根系在他心上的線,輕輕拽著,提醒他︰別松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