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動作迅捷、隱蔽,指尖的觸踫都帶著某種警惕,絕非尋常市井交易,更像是在傳遞某種信息或信物。
更遠處,越過鱗次櫛比的屋脊,在靠近北城的方向,一種沉悶、厚重、極有節奏的“咚咚”聲,穿透了市井的喧嚷,隱隱傳來。
那聲音,像是無數人在喊著號子,用巨木夯擊著地基,位置偏僻且隱秘,被高牆和樹林遮擋。
此刻,他也捕捉到空氣中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街面上巡邏的衛尉士兵,步伐似乎更加急促,眼神也帶著審視。
在一家酒肆的角落,他听到了壓低聲音的議論
“听說了嗎?城北頭那片老林子,靠近舊營房那塊兒,前陣子就圈起來了,不讓咱們這些砍柴的、打獵的靠近了,說是太後養了珍禽,怕驚擾了。”
“怎麼可能?珍禽用得著壘那麼高的牆?那牆根,我遠遠瞟過一眼,厚實得能擋沖車,我看里頭指不定……”
“噓!噤聲!你不要命了?”
剛剛說話的人慌張地左右張望“讓‘那些人’听見,你這腦袋還要不要了?”
“怕啥,咱就說說閑話罷了!又不犯王法不過,孟家那管事最近可是闊氣得很。”
“孟家管事?”
隗壯心中一動,他不動聲色地側過身,裝作對鄰桌的吃食感興趣,實則將那幾個食客的模樣和談話內容牢牢記住。
幾日下來,幾條線上收集的零散信息如同溪流,在隗壯的腦海中匯聚成一條暗河。
雍城表面維持著舊都的平靜與秩序,內里卻暗流洶涌
蘄年宮外圍區域,存在一個持續兩月、規模遠超正常需求的“庫房”或“別苑”營建工程,且管理嚴格,隔絕內外窺探;
大量糧食、鐵器被秘密輸入雍城,去向不明,總量遠超雍城軍民日常消耗,交易過程低調神秘,押運人員有行伍痕跡;
且雍城內存在一條被“特殊關照”的夜間運輸通道,可直達營建區域,運送著沉重異常的不明物資,守衛默契放行,形同虛設;
巡邏士兵異常警惕,對“城北”的議論和猜測在市井悄然流傳,人們對“那些人”充滿畏懼;
最後,孟家管事行為異常,存在與他人勾結的可能。
七日後,城外鄉亭客舍後院那間逼仄的小屋內。
這里空氣渾濁,彌漫著劣質燈油、牲口糞便和干草混合的獨特氣味。門窗緊閉,厚重的粗麻布簾隔絕了外面的一切聲響和窺探。
在微弱的油燈下,隗壯听著老崔、阿賓等人逐一匯報,臉色凝重。
他鋪開一張簡陋的雍城草圖,用炭筆標記著發現異常的地點,糧店、鐵鋪、營建區域入口、夜間通行點等,每一條線,都指向城北那片被陰影籠罩的區域。
“大王所慮,果然非虛。”
隗壯的聲音低沉而冷冽“太後雅興,好一個豢養珍禽之園,圈養些觀賞之物,何須如此陣仗?
丈八高牆壘得比城牆還厚實,厚木門戶包著銅皮,一日十二個時辰,明哨暗崗密密麻麻,連只耗子都鑽不進去。
這陣仗,修的哪里是花園庫房?養的是虎豹,還是……別的什麼見不得光的‘活物’?”
他抬起頭,目光掃過幾位心腹同樣凝重的臉
“這雍城,已然成了某些人眼皮底下的‘國中之國’。那些沉重的車輛,車輪吃土三寸深,運送的絕非磚瓦木料,那分量,那遮掩,極可能是兵甲器械。
此地,就是網眼之首,是我們撒網,必先探明深淺的要害之處。
網,已經撒下去了,魚蝦已開始擾動水花。
但這還不夠,我們要看清那池底最深處的巨獸,它的獠牙,它的利爪。
老崔,你明日再進城,想辦法。
哪怕只是給外圍清理渣土、扛運碎石的短工,也要設法混入城北那片工地。摸清里面的布局、守衛換崗的時間和路線、大致人數。
看看那些日夜不停壘起的,到底是庫房,還是營壘?是高台,還是作坊?”
老崔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神里透著市井人物的狡黠與堅韌“大人放心!我老崔別的本事沒有,鑽營打探、扮苦力是一把好手。
豁出這張糙臉,也能擠進去,就是……萬一踫上盤問?”
“就說關中大旱,家里田地絕收,听說雍城北邊有貴人修園子招短工管飯,特意來尋條活路。”
聞言,隗壯早有對策,緩緩說道“記牢你的‘身世’,三句真七句假,說到動情處,不妨擠兩滴淚。記住,只求混進去,眼楮看,耳朵听,手腳干活,嘴要閉緊。若有暴露之危,立刻抽身。”
“喏!”老崔重重點頭。
“阿賓!”
隗壯轉向那道沉默的影子,繼續說道“孟逸那頭老狐狸,和他的手下,給我盯死了。
一粒米、一束麻、一根鐵釘但凡進了雍城,最終不是走向官倉、不是流向市集,而是去向不明的,一縷一縷,一絲一絲,都需要把它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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糧秣、鐵料、藥材、皮貨所有可能用來供養一支見不得光力量的物資,我要知道它們從哪里來,在哪里消失。
盯住孟家出入的商隊、車輛,看他與哪些店鋪、哪些人秘密接觸。”
聞言,阿賓點了點頭。
“其他人。”
隗壯看向剩余的幾名心腹“繼續在市井和城門處收集風聲、觀察異動,尤其留意有沒有操著北地口音的生面孔出現。
酒肆茶寮的閑話,巡邏衛隊的調動,哪怕是城門守衛換班時一句牢騷,都可能有用。所有信息,所見所聞,一字不漏,詳細記錄。”
“記住。”
隗壯的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更低“雍城水渾,深淺莫測。我們是在刀尖上行走,在虎狼窩邊行走,任何一絲疏忽,一聲多余的咳嗽,一個多余的眼神,都可能打草驚蛇,壞了大事,以招致殺身滅口之禍。
前功盡棄事小,累及大王重托,乃萬死莫贖。
務必謹慎再謹慎,只做‘眼楮’和‘耳朵’,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出手。
我們看到的、听到的,哪怕是最細微的異常,都要原原本本、詳詳細細地記錄下來。
大王在咸陽,在等我們的消息,等得心急。
這雍城里藏著的東西,是膿瘡,遲早要擠掉。我們的差事,就是找到那潰爛的源頭,揪出那爛透的根子,明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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