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林默敏銳地察覺到了氣氛的變化。那種變化如同暴風雨前的寧靜,無聲卻充滿了壓迫感,讓他的心髒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動。雖然他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作為修仙者的直覺告訴他,有什麼東西在這一刻徹底改變了。
他轉過頭,只看到雲夢仙子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比之前還要蒼白,那種蒼白不是失血的蒼白,而是心死的蒼白,仿佛靈魂瞬間被抽空了一般。她的眼神也恢復了最初那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甚至比以往更加森寒,如同萬年不化的冰川,透著一股讓人心悸的絕望。
林默從未見過這樣的雲夢仙子。即使在她最冷漠的時候,眼中也會有一絲溫度,但此刻,那雙美麗的眸子里只剩下了死寂的空洞。
他張了張嘴,想問什麼,但看著雲夢仙子那副神情,終究還是把話咽了回去。他知道,有些事,不是他該問的。有些痛苦,只能一個人承受。
雲夢仙子深吸了一口氣,那一口氣仿佛要將她整個人都吞噬,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強行壓下心中翻涌的情緒。她閉上眼楮,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透露出內心的掙扎。當她再睜開時,眸中的波瀾已經盡數被她用強大的意志力撫平,只剩下古井無波的冷靜。
她重新走到林逸身邊,但這一次,她的動作里再沒了之前的溫柔與顫抖,變得冷靜而高效,像一個技藝精湛的醫師,在處理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干的物品。每一個動作都精準到位,卻又透著一股令人心寒的疏離感。
她仔細檢查了一遍包扎好的傷口,縴細的手指在林逸的胸膛上輕撫而過,確認沒有問題後,便盤膝坐在一旁,取出一塊上等靈石握在手中,開始閉目調息。
她告訴自己,救他,只是因為他是同伴,是因為他為了救大家才身受重傷。這是一種責任,一種道義,與任何私人情感都無關。
他心里有誰,愛著誰,都與她雲夢仙子無關。
她的道,是守護蒼生。兒女私情,只會成為她的拖累。
然而,她越是這樣告誡自己,腦海中那句「如煙……對不起……」就越是清晰,像一道魔咒,反復回響。那三個字如同利刃,一遍遍地割著她的心,每一次回響都比上一次更加刺痛。
她的心,亂了。
夜,就在這詭異的沉寂中,一點點過去。山風呼嘯,帶著草木的清香和血腥的味道,月光如水,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三人身上,拉出長長的影子。
當天邊泛起第一抹魚肚白,金色的晨曦穿透林間的薄霧,灑落在這片狼藉的山坳里時,林默一夜未眠,眼中布滿了血絲,但精神依舊緊繃。他像一尊雕像般坐在那里,目光一刻也不敢離開師兄的身影。
雲夢仙子緩緩睜開眼楮,經過一夜的調息,她的氣色好了許多,原本蒼白的臉頰多了一絲紅潤,但眉宇間那抹化不開的清冷,卻比夜色還要濃重。她的眼神依然空洞,仿佛經歷了一場無聲的死亡。
而躺在地上的林逸,呼吸已經平穩了許多,胸膛有節奏地起伏著,臉色雖然依舊蒼白,但至少不再是那種駭人的死灰色。在靈藥和雲夢仙子真氣的滋養下,他的生命力正在緩慢恢復。
晨曦的光芒,柔和地照在他的臉上,長長的睫毛投下一片安靜的陰影。他睡得很沉,似乎已經擺脫了噩夢的糾纏,嘴角甚至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雲夢仙子靜靜地看著他,目光復雜。在這個男人的臉上,她仿佛看到了某種她永遠都觸踫不到的溫柔。
就在這時,林逸的手指,輕輕地動了一下。那根手指的顫動,極其輕微,仿佛只是晨風拂過的一片落葉。
但林默的雙眼,早已熬得通紅,一眨不眨地死死盯著,瞬間就捕捉到了這一絲生命的跡象。他的心髒狂跳,幾乎要跳出胸膛。
「師兄?」他幾乎是屏住呼吸,聲音沙啞地試探著,生怕是自己的幻覺。
回應他的,是林逸喉嚨里發出的一聲極其微弱的呻吟,那聲音如同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卻比任何聲音都要動听。
緊接著,那雙緊閉的眼簾,如同被千斤巨石壓住一般,艱難地顫動了幾下,終于,緩緩掀開了一條縫隙。
刺眼。
初升的朝陽透過樹葉的縫隙直射進來,讓剛剛甦醒的林逸感到一陣眩暈。他下意識地眯起眼楮,想要適應這突然的光明。
意識從深邃的黑暗中緩緩浮起,這是林逸恢復意識後的第一個感覺——宛如從幽冥深淵中艱難掙扎著浮出水面,每一寸神識的回歸都伴隨著撕裂般的痛苦。
金色的晨曦透過樹葉的縫隙,化作無數光斑,毫不留情地刺入他剛剛睜開的眼眸。那些光點如同千萬根細針,直直地刺向他脆弱的視網膜,讓他本能地想要重新閉上眼楮,回到那片安寧的黑暗中去。可身體的本能卻在催促著他,必須醒來,必須面對現實。
隨之而來的是痛。
不,這已經不能簡單地用「痛」來形容了。這是一種超越了人體極限的痛楚,撕心裂肺的劇痛從胸口最深處的那道猙獰傷口開始,如潮水般瘋狂地向四面八方蔓延。
後背、肩膀、手臂、雙腿,四肢百骸的每一寸角落都在哀嚎,像無數只餓鬼惡魔在同時啃噬著他的血肉和骨頭。筋脈寸斷的痛苦、骨骼碎裂的鈍痛、血肉模糊的刺痛,所有的痛感都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幾乎要將他的神智徹底摧毀的狂潮。
他悶哼一聲,聲音微弱得如同垂死之人的最後喘息,渾身上下每一塊肌肉都因為這劇痛而不受控制地痙攣起來。冷汗瞬間浸濕了他的衣衫,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滾落下來,在地上摔得粉碎。
「師兄!你醒了!你感覺怎麼樣?」林默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帶著明顯的哽咽和顫抖。他幾乎是撲到了林逸身邊,聲音里帶著壓抑不住的激動和關切,還有一種劫後余生的慶幸。「你終于醒了!我還以為……我還以為你再也醒不過來了!」
「林……默……」林逸費盡全力才擠出這兩個字,嘴唇干裂得像久旱的大地,每一個音節都仿佛要耗盡他全身的力氣。聲音微弱得像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我……沒死?」
這個問題問出來的時候,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荒謬。如果真的死了,又怎麼可能還能說話呢?可是這種介于生死之間的感覺實在太真實了,真實得讓他懷疑自己是否真的還活在這個世上。
他掙扎著想要坐起來,想要看清楚周圍的情況,想要確認自己真的還活著。可剛一動彈,胸口那道幾乎貫穿整個胸腔的猙獰傷口便傳來一陣鑽心的劇痛,痛得他眼前一黑,天旋地轉,差點再次暈厥過去。他能感覺到,那道傷口深得可怕,魔猿的利爪幾乎將他的胸膛完全撕開,如果再深一點,只怕真的要把心髒都掏出來了。
「別動!千萬別動!」林默見狀大驚,連忙伸出雙手輕柔卻堅決地按住了他,「你傷得太重了,魔猿那一爪差點把你的心都掏出來!你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要不是雲夢仙子拼盡全力救治,你早就……」說到這里,林默的聲音明顯哽咽了,「師兄,你知道嗎?看到你那樣倒在血泊中,我真的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
林逸喘著粗氣,胸口起伏得厲害,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傷口,帶來新的痛苦。但他強忍著痛意,讓視線漸漸聚焦。他看到了林默那張憔悴不堪的臉,看到了他眼中布滿的血絲,看到了他臉上那種劫後余生的慶幸和關切。顯然,這三天里,林默一直守在他身邊,寸步不離。
他費力地轉動著僵硬的脖子,目光在這片狼藉的戰場上艱難地搜尋著。破碎的樹木、焦黑的土地、散落各處的武器碎片,還有那些已經化為飛灰的魔物殘骸,無不在訴說著三天前那場慘烈戰斗的激烈程度。
最後,他的目光定格在了不遠處那個盤膝而坐的清冷身影上。
雲夢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