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傳令弟子的離去,整個巨大的演武廣場,竟詭異地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靜。方才還喧囂鼎沸的人群,此刻連呼吸聲都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扼住。
成千上萬道目光,如探照燈一般,齊刷刷地聚焦在了廣場中央那道孤零零的身影上。那一道道目光,不再是單純的懷疑,而是化作了實質性的刀劍,有鄙夷,有憤怒,有不屑,更有掩飾不住的幸災樂禍。
它們像一根根淬滿了劇毒的鋼針,密密麻麻地扎在林默的身上,扎在他的骨髓里,扎在他那顆拼命想要保持冷靜的心上。
他緊緊地攥著雙拳,鋒利的指甲早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的皮肉之中,殷紅的鮮血順著指縫緩緩滴落,在腳下的青石板上濺開一朵小小的血花,他卻渾然不覺。
不能慌。
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告誡自己。
絕對不能慌。
師兄還在丹房里生死未卜,雲夢仙子如今下落不明,他們師兄弟二人的清白,青雲門的聲譽……這一切的一切,此刻全都壓在了他一個人的肩膀上。
他必須冷靜。
可,教他如何冷靜?!
對手是權勢滔天的雲夢古族,是整個東域都無人敢輕易招惹的龐然大物。他們帶來了所謂的「受害者」,拋出了所謂的「物證」,現在,更是指認了一個連他自己都無法辯駁的「人證」。
而自己這邊呢?
師兄林逸,成了「畏罪潛逃」又重傷昏迷的「凶手」。
唯一能證明他們清白的雲夢仙子,同樣昏迷不醒,甚至極有可能,已經落入了雲夢古族的控制之中。
這是一個死局。
一個精心設計,天衣無縫,讓他無論如何掙扎,都看不到一絲生機的死局。
……
就在廣場之上風雲變幻,殺機四伏之時。
听雨小築的靜室之內,一切依舊。雲夢仙子靜靜地靠坐在床邊,調息著自己紊亂的內息。她的臉色依舊蒼白,但呼吸,卻比之前平穩了許多。
她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林逸的臉。她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但她能猜到,林默此去,必然是龍潭虎穴。
而這一切的根源,都在于床上這個男人。這個攪動了風雲,也攪亂了她心湖的男人。
她輕輕嘆了口氣,柔夷微抬,想為林逸理一理額前被冷汗浸濕的散亂發絲。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踫到林逸皮膚的那一剎那。
異變,陡生!
林逸的眉心祖竅之中,那個她之前隱約察覺到有異樣的地方,突然毫無征兆地,綻放出了一點金芒!
那光芒,初始微弱如芥子,卻在瞬間迸發出無與倫比的璀璨!它並不刺眼,反而無比的溫和、古老、浩瀚,仿佛是混沌初開的第一縷光,又像是永夜盡頭的第一顆星,充滿了無盡的生機與一種言語無法形容的「道韻」。
這金光一現,整個靜室仿佛被從凡俗世界中剝離了出來。空氣中,那些清苦的藥香、血腥的余味,瞬間被一股至高無上的力量淨化、撫平,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如同置身于太古神山之巔,聆听天地呼吸的寧靜與祥和。
雲夢仙子瞳孔驟然縮成針尖大小,玉手懸在半空,身形僵直,連呼吸都忘了!
這是……什麼?!
她駭然看到,那點金光,如同擁有生命的活物一般,從林逸的眉心緩緩流淌而出。它沒有化作任何實質的攻擊,而是演化成一枚枚比米粒還要細小,卻仿佛承載著一方世界般厚重的金色符文。
這些符文的形態,她從未見過,不屬于當世任何一種已知的文字或陣紋。
但僅僅是看著它們,就讓她有一種神魂悸動,想要跪倒在地,頂禮膜拜的沖動!
那不是力量的壓迫,那是面對「源頭」,面對「真理」時,生命本能的敬畏!是一種……源自生命本源,源自大道至理的絕對共鳴!
符文越來越多,如同一條金色的溪流,從林逸的眉心潺潺流出。它們沒有四散,而是圍繞著林逸的身體,緩緩地盤旋、飛舞,像一群尋到歸宿的金色神蝶,將他整個人都籠罩在了一片祥和而又神聖的金光之中。
雲夢仙子驚得嬌軀微顫,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林逸那本已如風中殘燭,隨時都會熄滅的生機,在這片金光的照耀下,竟然……竟然開始以一種極其緩慢,但卻無比堅定的速度,開始復甦了!
就好像久旱億萬年的龜裂大地,終于迎來了一場潤物無聲的鴻蒙甘霖。
雖然雨絲微弱,卻帶著創生萬物,逆轉生死的無窮希望!
那金光是什麼?是那件破碎法寶殘留的力量嗎?
不,絕不可能!
雲夢仙子立刻在心中發出了最決絕的否定。
她親身體會過那件法寶的力量,那是吞噬、掠奪、毀滅的極致,霸道而邪異,仿佛要將整個世界都拖入永恆的寂滅。而眼前的這片金光,卻是溫潤、滋養、創造與和諧的本源,充滿了讓萬物復甦,讓枯寂重生的韻味。
它們是兩種位于大道兩極,截然相反,永不共存的力量!
就在她驚疑不定,心神激蕩之時,那些盤旋的金色符文,忽然仿佛受到了某種至高意志的指引,開始有序地排列組合。
它們沒有組成什麼驚天動地的殺伐大陣,也沒有凝聚成什麼毀天滅地的驚世神通。
它們只是在虛空中,緩緩地,一筆一劃地,勾勒出了一篇……文章。
一篇古老、滄桑,仿佛從時間長河的源頭,由天地親自書寫,流淌而來的文章。
第一個字出現時,靜室內的空間微微一震。
第二個字出現時,光線都仿佛發生了扭曲。
當整篇總綱顯現而出時,一種無形的威壓,讓雲夢仙子這位元嬰期的大修士,都感覺自己的道心在劇烈地顫抖!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
「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
「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短短數十字,每一個字都仿佛是一個獨立的宇宙,蘊含著無窮的奧秘。每一個筆畫,都仿佛是大道法則的具象化!
當它們完整地出現在空中的那一刻,雲夢仙子只覺得自己的神魂,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狠狠地撞擊了一下!
轟——!
她的腦海中,仿佛有億萬道驚雷同時炸響!
無數個日夜里,困擾著她從元嬰初期到中期的修行瓶頸;無數次生死戰斗後,對力量與道的迷惘;無數本晦澀難懂的宗門古籍中,那些關于「法」、「術」、「道」的奧義……
在這一刻,仿佛都被這短短的幾句話,給撕開了一道通往終極的口子!
比如她苦修多年的《雲水劍訣》最後一式「心似白雲常自在」,她一直以為是追求心境的空靈無一物,此刻卻豁然開朗!原來真正的自在,並非「空無」,而是「常有」!是心如天地,包容萬物,與萬物同在而不為其所染!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她的眼角,不知不覺間滑下了兩行清淚。那是頓悟的喜悅,是聞道的激動!
她痴痴地看著那篇金色的文章,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物我兩忘,玄之又玄的頓悟狀態,周身靈氣不受控制地自行運轉,氣息竟在節節攀升!
她沒有注意到,隨著這篇《道德經》總綱的顯現,在她頓悟的同時,林逸的身體,開始發生了更加驚天動地的變化。
那些金色的符文,不再僅僅是盤旋,而是如同找到了最終歸宿的游子,帶著一種孺慕與親近,開始一點一點地,烙印般融入他那殘破不堪的身體。
一枚符文融入,他寸寸斷裂的經脈,就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縫合,又被神水澆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愈合。那不是簡單的連接,而是一種根源上的重塑與升華!新生的經脈,比之前更加堅韌,更加寬闊,甚至隱隱泛著一層淡金色的光暈。
更多的符文融入他那渾濁如死水,已經徹底崩塌的氣海丹田。
那片死寂的旋渦中心,在金光的照耀下,仿佛被投入了一顆創世的種子。種子生根發芽,金色的根須瞬間蔓延,將那些固化的、死寂的真元碎片寸寸崩解、碾碎,再將其轉化為最本源、最純粹的混沌之氣!
原本代表著死亡的旋渦,竟緩緩停止,然後……開始向著相反的方向,以一種蘊含著玄妙韻律的速度,重新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