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他那燃燒著精血，本應充滿了爆炸性力量的身體，就像一個被抽去了所有骨頭和靈魂的皮囊，沿著那道血線，無聲地、軟軟地向兩邊滑落。
切口平滑如鏡，光可鑒人。
直到他被一分為二的尸體「啪嗒」一聲摔落在地，溫熱的鮮血和破碎的內髒才如決堤般洶涌而出，將地面染成一片觸目驚心的暗紅。他那雙死不瞑目的眼楮圓睜著，倒映出的，是無盡的虛空與不解。
他到死，都沒看清那道劍光是從何而來。
在韓無忌尸體的後方，血霧與塵埃緩緩沉降，一道絕美的倩影，宛如畫卷般悄然浮現。
她身著一襲素白的宮裝長裙，不染縴塵。身姿空靈，氣質清冷，仿佛不是血肉之軀，而是由最純淨的冰雪與月光雕琢而成，宛如九天之上不食人間煙火的謫仙，偶然踏足這片修羅地獄。
她手中握著一柄古樸的長劍，劍身如一泓秋水，在血色陣法的映照下，依舊清澈透亮，不沾半點血跡，正是剛剛發出那致命一擊的雲夢仙子。
她是什麼時候來的？
她又是怎麼悄無聲息地穿過這殺氣騰騰的大陣的？
殘存的幾名血煞宗頭目，腦中一片空白，他們已經徹底喪失了思考的能力。那道絕世的劍光不僅斬殺了他們的宗主，也徹底斬碎了他們的心神。無邊的恐懼，已經將他們的靈魂都凍結成了冰雕。
雲夢仙子看都未看地上的兩片尸體一眼，仿佛那只是路邊的一塊頑石。她清冷如寒星的目光，徑直落在林逸身上，那如遠山般的黛眉，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良久，她才朱唇輕啟，聲音依舊是那般清冷，卻像是冰層下流淌的溪水，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與波動︰「你……沒事吧？」
她是在宗門之內，第一時間感知到了這邊沖天的煞氣和詭異的陣法波動。那股力量讓她都感到心驚，擔心林逸遭遇不測，才立刻撕裂虛空趕來。穿過大陣光幕的那一刻，她甚至已經做好了與血煞宗大批高手，乃至宗主級人物浴血苦戰的準備。
可她萬萬沒想到，自己看到的，會是這樣一幅景象。
林逸，僅僅以一人之力，布下如此詭譎霸道的絕殺大陣，將整個血煞宗分舵數百名魔道修士玩弄于股掌之間，屠戮殆盡。
他的手段，狠辣、高效、冷酷，甚至帶著幾分……她從未見過的邪異。
這讓她感到了一絲源自心底的陌生。眼前的這個少年，和他平日里在宗門中那個略顯懶散、人畜無害的師弟形象，幾乎判若兩人。
「我能有什麼事？」林逸仿佛沒有察覺到她復雜的目光，對著她，露出了一個燦爛得有些晃眼的笑容。那笑容干淨純粹，與這尸山血海的地獄場景形成了鮮明得近乎詭異的反差。
他指了指地上的殘尸，輕松地說道︰「你看，這些雜碎，不是都解決了麼？我還特意把他們的頭領留給你當點心了，怎麼樣，師姐，我這個‘誘餌’，當得還算合格吧？」
雲夢仙子再度沉默了。
她看著林逸那輕松愜意的笑容，又看了看周圍那些死狀淒慘，被吸成人干的尸體，以及腳下被一分為二的韓無忌，心中五味雜陳，翻涌不休。
她當然看得出，韓無忌是她殺的，但真正將這位積年魔頭逼入絕境，讓他燃燒精血玉石俱焚的，卻是林逸一手布下的殺局。
他甚至……算準了自己會來。
這個發現，讓她心中既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欣慰，又有更多的震撼與不安。
她忽然發現，自己好像從來沒有真正看懂過這個師弟。他的身上，仿佛籠罩著一層厚厚的迷霧，讓她無法看透。
血霧彌漫的大殿內，空氣粘稠得仿佛能滴下血來。濃郁的腥甜氣息混雜著臨死前的絕望哀嚎，化作無形的怨念，縈繞在每一寸空間，侵蝕著活人的心神。
雲夢仙子白衣勝雪，站在這片修羅場中，卻仿佛與這方天地格格不入。她那清澈無塵的道心，第一次感受到了如此污濁、粘稠的惡意。
她知道林逸是為了引出敵人，也知道這些人死有余辜。可是，看著眼前這個談笑間就布下如此血腥殺局，甚至連眉梢都未曾沾染上半點煞氣的男人，她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在悄然改變。
「這些人，都是你殺的？」她最終還是問出了口，聲音因心神的震動而顯得有些干澀。
「不全是，」林逸聳了聳肩，指了指頭頂那依舊在緩緩運轉，將血氣轉化為純粹能量的陣法，一臉無辜地道，「準確地說，是他們自己殺死了自己。我只是給他們提供了一個舞台，讓他們盡情地表演了一場名為‘自取滅亡’的戲碼而已。他們的狂歡，就是他們的葬歌。」
他的語氣輕松得像是在談論一場有趣的戲劇，而非一場慘絕人寰的屠殺。
他頓了頓，向前邁出兩步，身形幾乎要貼在雲夢仙子的身前。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縮短到了一個危險又曖昧的尺度。
「怎麼？仙子是覺得……我做得太過了？」
他的呼吸，帶著一絲溫熱的氣息，夾雜著他身上獨有的、干淨的皂角清香，輕輕噴灑在雲夢仙子的臉頰上，奇跡般地沖淡了那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雲夢仙子的心，沒來由地一跳，仿佛被一根無形的羽毛輕輕搔弄了一下。她下意識地想後退一步，卻發現自己的雙腳像是被那雙深邃的眼眸釘在了原地，動彈不得。
她看著林逸那雙眼楮。那里面，沒有殺戮後的瘋狂，沒有大仇得報的快意，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波瀾。只有一片平靜的深潭，深不見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讓她有些看不透，甚至……有些心慌。
「修仙之路，本就伴隨著殺伐。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雲夢仙子強迫自己移開視線，緩緩開口，聲音恢復了往日的清冷，「你做得……沒有錯。」
這既是說給林逸听的，也是在說服她自己。她所修的太上忘情道，講求斬斷塵緣，順天而行。這些人作惡多端，氣數已盡，林逸所為，不過是順應天道，替天行道罷了。
對，就是這樣。她在心里對自己說。
林逸嘴角的笑意更深了，那笑意中帶著一絲了然。他知道，雲夢仙子接受了。或許過程讓她有些不適，但結果，是她認同的。
這就夠了。
他伸出手，動作自然而然，想要拂去她雪白肩頭落下的一點殷紅。那並非塵埃，而是一滴不知從何處濺落的血珠，在她一塵不染的衣衫上，顯得格外刺眼。
就像是一件完美的藝術品上，出現了一絲瑕疵。
林逸想要為她抹去這瑕疵。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踫到那血珠的剎那，雲夢仙子白色的身影卻如同受驚的蝴蝶一般，微不可察地向後輕輕一側，避開了他的踫觸。
動作很輕微，很細小，甚至帶著一絲倉促的優雅。
但林逸的手，卻突兀地僵在了半空中。
那一點點距離，此刻卻仿佛成了天塹。
空氣，在這一瞬間仿佛凝固了，大殿內只剩下陣法運轉時發出的，如同魔鬼心跳般的低沉嗡鳴。
林逸臉上的笑容，一寸寸地緩緩收斂了起來。他靜靜地看著雲夢仙子，眼神變得有些復雜，有失落，有不解，還有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受傷。
雲夢仙子也意識到了自己下意識的舉動有些不妥，她清冷的臉頰上罕見地閃過一絲不自然，長長的睫毛垂下，避開了林逸那灼人的目光，輕聲道︰「此地血氣太重，怨念叢生，不宜久留。我們……還是先離開吧。」
說完，她像是要逃離什麼一般，不等林逸回答，便率先轉身，化作一道清冷的劍光，向著陣法外飛去，背影甚至帶上了一絲狼狽。
林逸站在原地，看著她消失在殿門口的光影，伸出的手緩緩握成了拳頭，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煩躁和……一絲尖銳的刺痛。
她，還是在介意。
介意他這狠辣入骨的手段，介意他這滿手的血腥算計。
哪怕她嘴上說著「沒有錯」，用大道來勸服自己，但身體最本能的反應，卻還是毫不留情地出賣了她內心的真實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