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無忌渾身劇震,大腦一片空白,杯中猩紅的酒液灑了滿襟而不自知。他眼中的醉意、狂喜、得意……所有情緒在瞬間褪去,只剩下無盡的驚駭與難以置信,瞳孔驟然收縮成最危險的針尖狀!
「林……林逸?!怎麼……怎麼可能是你!!」
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從牙縫里擠出這個名字,那聲音嘶啞得如同破舊的風箱,每一個音節都充滿了刮骨般的恐懼。
林逸停下腳步,歪了歪頭,臉上的笑意更濃了幾分,那雙深邃的眼眸中,卻是一片漠然,仿佛九幽之下的寒冰,不帶一絲人類的情感。
「韓宗主,別來無恙?」他輕聲開口,聲音溫潤如玉,卻帶著一種俯瞰螻蟻般的淡漠與疏離,「這場我為你血煞宗精心準備的送行盛宴,可還滿意?」
此言一出,大廳內原本醉醺醺的血煞宗弟子們,也有幾個激靈一下清醒過來,茫然地望向門口。當他們看清來人的面容時,臉上的表情與韓無忌如出一轍,手中的酒杯、懷里的美人,紛紛失手滑落,摔得粉碎。
「你……你……林逸?!!」
韓無忌的身體,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指著那道如同夢魘般的身影,聲音因為極度的震驚和恐懼而變得尖銳扭曲,完全變了調。
「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你已經死了!你的腦袋……你的腦袋還在這里!!」
他狀若瘋癲地扭過頭,連滾帶爬地撲向那個被他踢到角落的血色包裹。他顫抖著手解開繩結,當那兩顆死不瞑目的頭顱再次暴露在眼前時,他卻再也感受不到半分快意,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林逸嘴角的笑意更濃了,他歪了歪頭,饒有興致地看著韓無忌的丑態,就像在欣賞一出精心編排的滑稽戲。
「哦?韓護法是說那兩顆頭顱嗎?」他慢悠悠地踱步,皮靴踩在沾滿血酒的地板上,發出噠、噠、噠的清脆聲響,每一下都像是敲在韓無忌的心髒上。
「那是韓護法花了五萬靈石買的,我怎麼好意思不給您送來呢?只不過,那是用兩個不長眼的血蝠衛的腦袋,以秘法稍稍‘修飾’了一下而已。現在看來,韓護法對我的這件‘作品’,還挺滿意?」
「血蝠衛……修飾……」韓無忌如遭億萬雷霆轟頂,整個人都懵了,呆呆地跪坐在那兩顆頭顱前。
他終于明白,自己心中那一絲若有若無的違和感從何而來!
原來,從頭到尾,自己都被耍了!
什麼血蝠衛的蓋世奇功,什麼天大的便宜,全都是假的!都是這個小畜生精心設計的一個局!自己就像一個被耍得團團轉的傻子,拿著敵人用自己手下的腦袋做成的假貨,在這里開懷暢飲,慶祝著自己的死期!
巨大的羞辱感和無邊的恐懼感,如同兩條噬心的毒蛇,瘋狂地啃噬著他的五髒六腑,讓他痛不欲生。
「你……你明明有如此實力……為什麼要……為什麼要這麼做?」韓無忌的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他想不通,以林逸此刻展現出的氣勢,要殺他們,根本不必如此大費周章。
「為什麼?」林逸仿佛听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他輕笑一聲,緩緩踱步,優雅地走過一具具開始變得干癟的血煞宗弟子的尸體,語氣輕松地就像在談論今晚的月色。
「韓護法不是說了嗎?今晚,分舵上下,大排筵宴,不醉不歸。」他刻意加重了「不醉不歸」四個字,眼中閃過一抹森然的寒意,「我這個人,一向很好客。既然韓護法這麼熱情地為我準備了慶功宴,我自然要……給你們好好助助興。」
「你看,」他伸出修長的手指,指向大廳穹頂,那里,越發妖艷的血色光幕正緩緩旋轉,如同一個巨大的血肉磨盤。無數細微的血絲從光幕中垂下,如同柳條,卻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腥甜與死氣。
「此陣,名為‘血河煉魂大陣’。」林逸的聲音帶著一絲陶醉的魔力,「它最喜歡的就是你們血煞宗修士身上那股濃郁的血氣和煞氣。你們在這里喝得越開心,鬧得越厲害,殺氣越重,大陣吸收的養料就越多,威力也就越強。」
「你們的狂歡,就是催動這座絞肉機的燃料;你們的喜悅,就是我送你們上路的序曲。韓護法,我為你量身定做的這場黃泉路上的送行宴,你可還喜歡?」
「噗——」韓無忌再也忍不住,一口混合著驚、怒、恐、恨的逆血狂噴而出!
他不是被打傷的,而是被這誅心之言,活活氣得心脈俱裂!
「小畜生!老夫跟你拼了!」韓無忌雙目赤紅,狀若厲鬼,猛地催動全身殘存的靈力,化作一道血色爪影,撕裂空氣,帶著無盡的怨毒抓向林逸的咽喉!
然而,林逸只是靜靜地看著他,連手指都沒有動一下。
那道凶戾的爪影在靠近他三尺之處,便仿佛撞上了一堵無形的牆壁,瞬間消弭于無形。
韓無忌的瞳孔,徹底被絕望所填滿。
林逸輕輕抬手,仿佛一個優雅的指揮家,打了一個響指。
「宴席結束,」他輕聲宣告,「該上路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穹頂的血色磨盤猛然加速,無數血絲垂落,瞬間洞穿了那些尚存一息的血煞宗弟子的身體。淒厲的慘嚎聲只響起了半聲,便戛然而止,他們的血肉、神魂,在頃刻間被吸食干淨,化作一具具焦炭般的干尸。
而韓無忌,則被數十道最粗壯的血絲死死纏繞,吊在半空,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生機被一點點抽離,感受著神魂被撕扯的極致痛苦,卻連求死都做不到。
大廳內,只剩下林逸冰冷而漠然的眼神,和那回蕩不休的,絕望的哀鳴。
原來,他們親手為自己挖掘了墳墓!他們肆無忌憚的狂歡,他們囂張至極的叫罵,他們散發出的每一絲血煞之氣,都成了此刻催動大陣,絞殺自己的力量源泉!
這是何等深沉的算計!何等極致的諷刺!
「小畜生!我要你的命!!」
韓無忌徹底瘋魔了,他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淒厲咆哮,雙目血紅,猶如厲鬼。他全身的皮膚寸寸龜裂,暗紅色的血光從裂縫中噴薄而出,竟是不顧大陣的瘋狂抽取,悍然點燃了自身九成的精血與神魂!
他放棄了所有生機,只為換取這石破天驚的致命一擊!
「轟!」
空氣被悍然引爆,他的身體化作一道扭曲的血色殘影,如隕石般撞向林逸。那干枯的手爪之上,凝聚了此生最濃稠、最惡毒的血煞之力,漆黑如墨,粘稠得仿佛能滴下罪孽,直取林逸的心髒!
他知道自己今天必死無疑,尸骨無存,但就算是神魂俱滅,他也要拉上這個讓他受盡奇恥大辱的小子!他要親手捏碎這小子的心髒,看他臨死前那驚恐悔恨的表情!
然而,面對這賭上了一切的搏命一擊,林逸的臉上,依舊沒有絲毫的慌亂。
他甚至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那撕裂空氣、帶來死亡的惡風,不過是拂面的微風。
就在韓無忌那足以洞穿金石的利爪即將觸踫到林逸衣角的剎那,就在他猙獰的臉上已經浮現出復仇的快意時,一道清冷如九天月華,卻又帶著無可匹敵的鋒銳劍光,毫無征兆地從林逸的身後亮起。
這道劍光,仿佛不是來自這污濁的人間。
它清冽、純粹、孤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審判意味,要斬斷世間一切的罪惡與污穢。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暫停。
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被瞬間淨化,那淒厲的鬼哭狼嚎之聲戛然而止。天地間,只剩下這一道璀璨到了極致,也冰冷到了極致的劍光。
劍光一閃而逝。
快到連思維都無法捕捉。
「嗤啦——」
一聲輕微得如同布帛撕裂的聲音響起。
韓無忌前沖的身體,突兀地僵在了半空中,距離林逸的胸膛,不過一指之遙。
他臉上的瘋狂與猙獰還未褪去,眼神中卻已經爬滿了極致的茫然與驚駭。
他緩緩地、僵硬地低下頭,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胸口。一道細微得幾乎看不見的血線,不知何時出現,從他的左肩,斜斜地一直延伸到右側的腰腹。
血線是如此的縴細,如此的……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