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卷著幽冥谷的焦土氣息灌進領口，卜凡的靴底碾過最後一截碎石子路時，營地篝火的光暈終于撞進瞳孔。
他垂在身側的手悄悄攥緊——從躍出崩塌的迷宮到現在，懷里玉匣的震顫就沒停過，像有只無形的手在撓他肋骨，一下比一下急。
\"都去歇著。\"賴雪的聲音比平時輕，指尖卻重重按在玉匣上，三重封印的靈光透過布料滲出來，在她手背投下淡青色的網。
她瞥了眼不遠處支起的帳篷，發梢沾著的星塵簌簌落在頸後，\"我和紫菱先檢查圖譜。\"
卜凡沒動。
他盯著賴雪耳後那道淡紅的抓痕——是方才躲避碎石時被崩飛的玉片劃的，現在還滲著血珠。
可她的注意力全在玉匣上，連擦都沒擦。
\"我幫你們。\"賴瑤的火劍突然嗡鳴一聲，劍尖自動指向石桌。
她歪頭沖卜凡擠了下眼楮，發尾的紅繩在風里晃，\"說不定能烤點夜宵？\"
紫菱已經鋪開星盤殘片。
她的指尖在星軌上劃出銀線，碎發被篝火撩起，露出眼尾那顆淡褐色的痣︰\"先布個困靈陣。\"話音未落，十二枚刻著北斗紋的玉釘已扎進營地四角，幽藍光芒騰起的剎那，卜凡分明看見人群里有個影子晃了晃，像被風吹皺的水面。
石桌擺開時，玉匣終于被打開。
命律圖譜浮在半空，清光流轉間，那道極淺的裂痕像條細蛇，正隨著圖譜的轉動緩緩游動。
卜凡摸出懷里的斷鏈核心，金屬表面還帶著他體溫的余溫，可剛靠近圖譜三寸，核心突然燙得驚人，在他掌心烙出個紅印。
\"這玩意兒......好像還活著。\"他眯起眼，核心表面的暗紋正隨著圖譜裂痕的方向微微發亮，像在回應某種召喚。
賴雪的指尖剛觸到圖譜邊緣，清光突然暴漲。
她猛地縮回手，腕間的淨心鈴\"當啷\"墜地——圖譜上的符文正扭曲成蛇形，在她指尖留下一道焦黑的痕跡。\"解析失敗。\"她抿著唇撿起鈴鐺，鈴舌上的腐蝕洞比在迷宮里更明顯了，\"每次觸踫都像......有人在隔著層膜看我。\"
紫菱的星盤突然發出刺耳鳴響。
她盯著盤心亂竄的星軌，眼尾的痣跟著皺起來︰\"不是污染。\"她抬頭時，目光掃過圍在四周的隨行弟子，\"更像有活物在操控它觀察我們。\"
卜凡的後槽牙咬得發酸。
他想起在迷宮里，圖譜掙脫黑霧時那道裂痕，想起月光下被拉長半寸的影子——原來不是影子變長了，是有人的影子里多了道別的輪廓。
他裝作彎腰撿淨心鈴，掌心的法寶在袖中發燙。
這是他從神秘空間里得來的\"戲影珠\"，能模擬出極微弱的命律波動。
指尖快速結了個隱息印，波動順著石桌縫隙滲進圖譜下方——就像往平靜的池子里扔顆小石子，他倒要看看誰會先沉不住氣。
\"今晚輪流守夜。\"他直起身子，把淨心鈴遞給賴雪時故意提高聲音，\"我先去歇著，賴瑤陪我？\"
賴瑤立刻接上話頭，火劍\"唰\"地收進劍鞘︰\"正好教你怎麼裹傷，你那笨手笨腳的......\"她的尾音突然頓住，眼尾微微上挑——人群最後排，那個總縮在陰影里的外門弟子，此刻正死死盯著圖譜。
他的瞳孔在篝火下泛著詭異的金斑，像被什麼東西扒開了眼膜。
卜凡的呼吸輕了輕。
他記得這弟子叫阿九，是三天前在山腳救下的散修，說自己被妖獸追得迷了路。
當時他胳膊上的咬傷還在滲血，現在卻連道疤都沒剩——命律之影最擅長偽裝，果然挑了個最不引人注目的殼子。
\"走啊。\"賴瑤扯他袖子，聲音甜得發膩，\"我帳篷里有新烤的松子糖。\"
兩人剛鑽進帳篷，賴瑤的火劍就\"嗡\"地彈出半寸。
她貼著卜凡耳朵低語︰\"他右手在抖，是想抓圖譜的動作。\"
\"演得不錯。\"卜凡摸出塊碎玉，在帳篷角落畫了個听聲陣，\"等半夜。\"
暮色漸沉時，篝火 啪爆開一粒火星。
阿九端著藥碗經過帳篷時，腳步頓了頓，碗里的藥汁晃出半滴，在地上洇開個深色的圓。
卜凡透過帳篷縫隙看他，見他喉結動了動，目光又黏在石桌上的圖譜上——像條被釣線拽著的魚，就等鉤子收緊。
子時三刻，山風突然轉了方向。
卜凡閉著眼，能听見阿九的腳步聲。
那聲音輕得像貓，可他每走一步，地上的草葉就發出極細的斷裂聲——命律之影的宿主控制不了身體的本能，連放輕腳步都在抖。
\"叮。\"
石桌旁的困靈陣突然亮起微光。
阿九的手剛踫到圖譜邊緣，整個人就僵在原地。
他的指甲在圖譜表面刮出刺啦聲，瞳孔里的金斑正瘋狂蠕動，像有團黑霧要從他眼楮里鑽出來。
\"看來你是"命律之影"的新宿主？\"
卜凡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他扣住阿九手腕的力道重得能捏碎骨頭，另一只手按在對方後心的命門穴上——那里有團冰冷的東西在亂竄，像條被踩住尾巴的蛇。
阿九猛地轉頭。
他的臉在月光下扭曲變形，左半邊還是原本的清瘦模樣，右半邊卻鼓起青紫色的血管，皮膚下有東西在凸起蠕動。
他的嘴大張著，發出非人的嘶鳴，可吐出的話卻清晰得可怕︰\"你們藏不住......它要看清......\"
卜凡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能感覺到掌心的戲影珠在發燙，那是在回應阿九體內的命律波動——果然，這影子不是第一次找宿主了。
\"綁起來。\"賴雪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她握著淨心鈴，鈴身的腐蝕洞正滲出淡金色的光，\"用禁靈繩，再在他身上刻三重封魔印。\"
賴瑤的火劍已經纏上紅繩，火苗舔過阿九腳邊的地面，在他周圍燒出個圓圈︰\"我看著他，看這玩意兒還能蹦 多久。\"
紫菱的星盤突然發出刺目的白光。
她盯著盤心凝結的血光，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星盤邊緣︰\"他的命軌......斷了。\"
阿九的身體突然劇烈顫抖。
他的眼球凸出眼眶，嘴里溢出黑血，左手不受控制地抓向卜凡的衣襟。
卜凡反手制住他的胳膊，卻在觸到皮膚的剎那皺眉——那皮膚冷得像冰，下面有東西在游動，觸感像成團的蚯蚓。
\"你們......\"阿九的聲音突然變了，是個沙啞的女聲，\"根本不知道自己撿了什麼......\"
他的話音未落，帳篷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不好了！\"守外圍的弟子撞開帳篷，\"幽冥谷的人追來了，足有三十個結丹期！\"
卜凡的瞳孔驟縮。
他轉頭看向石桌上的命律圖譜，卻見那道裂痕不知何時又深了一分，清光里隱約映出張模糊的人臉——像在笑，又像在哭。
阿九的身體突然軟下來。
他的雙目泛黑，神情痛苦，口中喃喃低語︰\"要來了......它要......\"
話音戛然而止。
他的眼皮重重垂下，可那聲未說完的\"它\"，卻像根細針，扎進了所有人的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