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盡頭的冷風裹著土腥氣灌進鼻腔時，卜凡的後頸先炸開一層雞皮疙瘩。
他側著身子擠過最後一截狹窄石壁，肩頭擦到粗糙的岩面，卻顧不上疼——入目那片圓形廣場比他想象中更逼仄，穹頂高得望不見邊際，地面密密麻麻鋪著刻滿星圖的石板，每塊石板縫隙里都滲出幽藍微光，像無數雙眼楮在暗處窺視。
“這是……”賴雪的聲音突然發緊。
她跟在卜凡身後半步，夜明珠的暖光被幽藍壓得發虛，映得她眼尾泛紅，“命運的源頭之一……‘觀命者’正是通過這里操控一切。”
卜凡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
廣場正中央懸浮著一道扭曲的空間裂隙，像塊被揉皺的黑綢，縫隙里翻涌著銀白絲線，每根絲線都細若游絲，卻在空氣中拉出刺耳的嗡鳴——那是因果的聲音，他曾在斷鏈族殘碑前听過類似的震顫。
“別踫那些線！”紫菱的星子突然暴漲成一片光網，她指尖掐訣的速度快得幾乎看不清，額角沁出薄汗，“靈力波動不對勁，像是有人在編織陷阱。”這位仙域女修的發梢都泛起銀光，星子組成的結界將四人護在中央，連飄到結界邊緣的絲線都被彈開，“退到我身後來。”
賴瑤的短刃“唰”地出鞘。
她沒退，反而踮著腳往廣場四角張望，發梢的銀鈴隨著動作輕響︰“姐你看！那柱子上的刻紋——”她抬手用刃尖點向右側角落，“是斷鏈族的圖騰！和小凡那鏡子背面的紋路一模一樣！”
卜凡的呼吸陡然一滯。
他摸向腰間的鏡子，觸手滾燙，震得掌心發麻——這是鏡子第二次給他傳遞如此清晰的信號。
斷鏈族殘碑上的“破局需同源”突然在腦海里炸響，他望著四角的鎮壓柱，柱身刻著的玄鳥圖騰正隨著裂隙的震顫微微發亮，像是在回應他體內翻涌的靈力。
“小凡？”賴雪察覺他的異樣，伸手踫了踫他胳膊。
卜凡轉頭，看見她眼底浮著層水霧，像要把他的模樣刻進骨子里，“你……是不是想到了什麼？”
“嗯。”卜凡扯了扯嘴角，把鏡子塞進賴雪手里。
鏡背的刻紋貼著她掌心，賴雪突然渾身一震——她看見鏡中閃過殘碑的虛影，听見那句“命軌非天定”的轟鳴。
他沒等她反應，轉身大步走向最近的鎮壓柱，靴底碾過星圖石板，發出細碎的脆響。
指尖觸到鎮壓柱的瞬間，整座廣場劇烈震顫。
卜凡的掌心滲出薄汗，鏡子在賴雪手里發出刺目金光，他能清晰感覺到，鎮壓柱內部有股熟悉的力量正在甦醒——那是斷鏈族留在世間的殘魂，是他在極北冰原用命換回來的傳承。
“ 嚓！”
最中央的裂隙突然迸發出刺耳尖嘯，銀白絲線瘋狂扭曲，像被踩爛的蛛網。
賴瑤的短刃差點脫手，她踉蹌著扶住結界邊緣，瞪圓眼楮︰“小凡你干了什麼？！”
“給老朋友打個招呼。”卜凡沒回頭。
他能感覺到，鎮壓柱里的力量正順著掌心往他體內涌，那些沉睡千年的記憶碎片在腦海里炸開——斷鏈族最後的大祭司跪在殘碑前，用血在碑上刻下“破局需同源”，然後將半塊鏡子塞進他的魂識里。
原來所謂“同源”，從來不是血脈，是他和斷鏈族共同的執念︰撕碎被人操控的命運。
裂隙深處傳來低沉的咆哮，像遠古凶獸從沉睡中驚醒。
銀白絲線突然凝結成實體，化作無數把尖刺，“唰”地刺向眾人！
紫菱的結界被撞出蛛網般的裂紋，她咬著唇加大靈力輸出，發梢的銀光幾乎要凝成實質。
“退開！”賴雪突然把鏡子拋回卜凡懷里。
鏡中金光暴漲，將刺來的尖刺全部彈開。
她望著裂隙方向，臉色白得像紙︰“那是……觀命者的分身！”
一道銀袍身影從裂隙中走出。
她的面容在金光中逐漸清晰，卜凡的動作猛地一滯——這張臉，和賴雪有七分相似！
“你們不該來這里。”銀袍女子的聲音像冰錐刺進耳膜，她抬手間，三根絲線纏上賴雪的手腕，“一旦命運裂隙被破壞，整個修仙界的因果都將崩潰。你想看著你愛的人，一個接一個消失嗎？”
賴雪的手腕被勒出紅痕。
她望著女子的臉，突然笑了︰“我阿娘說過，她有個妹妹，在我出生那年進了秘境，再也沒回來。”她反手抓住絲線，靈力順著指尖灌入，“原來你不是觀命者……你只是被命運困住的可憐人。”
銀袍女子的瞳孔驟縮。
她松開絲線後退半步，袖中露出半截斷鏈族的銀鈴——和賴瑤發梢的那枚一模一樣。
卜凡的鏡子在掌心燒得發燙。
他望著裂隙深處翻涌的銀白絲線，突然笑出聲︰“所以呢？被操控的因果，就該繼續下去？”他踏前一步，鏡子迸發出的金光將眾人護在身後，“我卜凡活了二十八年，從逗比小子到修仙者，從來沒信過什麼天定的命。今天——”他轉頭對賴雪眨眨眼，又沖賴瑤比了個鬼臉，最後看向紫菱，“我給你們爭取時間，守住入口。”
“小凡！”賴雪撲過來要拉他，卻被金光擋在結界外。
她望著他躍向裂隙的背影，眼淚終于掉下來，“你要是敢死——”
“我要是死了，就回來逗你笑！”卜凡的聲音混著裂隙的尖嘯傳來。
他的身影被銀白絲線吞沒前，回頭露出標志性的咧嘴笑，“記住，命軌非天定！”
裂隙深處突然翻涌如墨海。
銀白絲線瘋狂纏繞著卜凡的身體，卻被他體內涌出的金光一寸寸燒斷。
他感覺自己的魂識正在分裂，鏡子里的斷鏈族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原來所謂“終點”，從來不是裂隙的另一頭，而是他親手撕開命運的那一刻。
“破局……”他低笑出聲，掌心的鏡子突然炸裂成萬千金芒，“需同源。”
裂隙外，賴雪抹去眼淚，從儲物袋里摸出掌門給的護心鏡；賴瑤咬著牙將短刃刺進最近的鎮壓柱，銀鈴在發梢震得嗡鳴；紫菱的星子連成星河，將整個廣場籠罩在光網之中。
而裂隙之內，空間如沸騰的潮水般涌動，無數道身影在虛空中若隱若現——有斷鏈族的大祭司，有極北冰原的雪怪，有第一次見賴雪時她遞來的那碗熱粥……卜凡伸出手，指尖觸到一道最亮的光。
那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