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門前的黑暗只持續了三息。
當夜明珠重新亮起時，無涯已轉身走向山門，青銅命牌在他腰間撞出細碎的脆響︰\"跟我來。\"他的腳步沒有停頓，鎖鏈虛影卻在地面蜿蜒成路，像是要將眾人的影子都拴在這條路上。
卜凡捏緊掌心的青銅命牌，涼意順著經脈竄到後頸。
初代意識在識海里翻涌，他能清晰听見那道沙啞的低語︰\"去，看看這棋盤的邊界在哪。\"他低頭瞥了眼身側的賴雪——她腕間的鎖鏈紋路正在消退，算珠表面的裂痕里滲出淡金色的靈氣，是她用自身道韻強行鎮壓了命牌的侵蝕。
賴瑤的短刃不知何時已收回鞘中，指尖卻還抵著鞘口的暗扣，指腹被磨得發紅；紫菱的星環仍在頭頂盤旋，星力凝成的細針在她身周織成半透明的網，每根針尾都泛著幽藍的光。
\"怕嗎？\"卜凡突然用只有三女能听見的聲音問。
賴雪轉頭看他，眼尾的淚痣在月光下微微發亮︰\"怕，但更怕退縮後連試的機會都沒有。\"賴瑤歪頭笑了笑，發梢沾著山霧的濕氣︰\"哥你忘了？
我小時候在亂葬崗撿靈石，被鬼修追著跑了三里地都沒認慫。\"紫菱的星環突然落回她腕間，星力細針\"叮\"地扎進地面，在青石板上刺出個小坑︰\"星軌說今天不宜退縮。\"
卜凡喉結動了動。
他想起三天前在破廟躲雨時，賴雪給他包扎傷口，針腳歪歪扭扭；想起賴瑤為他偷來築基丹，被護山大陣追得摔進泥坑還舉著丹瓶笑；想起紫菱在星隕之地用星環替他擋下致命一擊，環上的星紋碎了三條——這些碎片此刻正在他心口發燙，燙得他連初代意識的躁動都壓了下去。
\"走。\"他將命牌收入懷中，率先跟上無涯的腳步。
天命閣內部比想象中更空蕩。
青灰色的殿宇沿著山勢層層疊疊，卻不見半個人影。
屋檐下的銅鈴無風自鳴，每聲脆響都讓卜凡的識海泛起漣漪。
直到他們走到最頂層的白玉平台，無涯才停下腳步。
他抬手輕拍石欄，整座平台突然泛起水紋般的靈氣波動，地面裂開一道金色光門，門內漂浮著無數光點，像被揉碎的星河。
\"命運沙盤。\"無涯的聲音里終于有了絲波動，\"你我都在其中，區別是——\"他指了指光門，\"你要自己走進去。\"
卜凡回頭看三女。
賴雪的算珠突然發出清越的鳴響，她對著算珠輕聲說了句什麼，算珠便化作流光鑽進光門；賴瑤已經握住他的手腕，短刃在另一只手的掌心壓出紅痕；紫菱的星環重新升起，這次星力凝成的是六芒星陣，將四人籠罩其中。
\"一起。\"卜凡說。
他能感覺到三女的掌心都在冒汗，卻沒有一個人松手。
光門里的世界與外界完全不同。
他們仿佛站在一片虛空之中，無數光影碎片從四面八方涌來——有卜凡在巷子里和小乞丐搶包子的畫面，有賴雪在門派演武場被師姐刁難的場景，甚至還有紫菱小時候在星湖旁用樹枝畫星圖的模樣。
最中央懸浮著一顆巨大的水晶球，球內流轉著無數條銀色絲線，每條線的末端都連著個模糊的人影。
\"選一條線。\"無涯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或者，被線選。\"
賴雪的腳步突然頓住。
她看見自己站在一片焦土上，身上的道袍染滿血跡，左手握著半截斷劍，右手攥著枚碎成兩半的算珠。
她的四周全是尸體，有她的同門，有她救過的凡人，甚至有卜凡——他的眼楮閉著，胸口插著把帶血的劍。
\"這是你的未來。\"無涯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當你為了所謂的"協調"放棄自己的道，當你為了保護他人耗盡最後一絲靈氣，當你最在意的人倒在你面前......\"
賴雪的指尖在發抖。
她想起第一次見到卜凡時，他蹲在門派山門外啃烤紅薯，見她過來就把最後半塊塞給她，說\"女俠要吃飽才有力氣打架\"；想起賴瑤偷丹被抓，是她跪在長老殿外求了三天三夜；想起紫菱在星隕之地說\"我的星軌，只照我想照的人\"。
她突然笑了，笑聲混著血沫從嘴角溢出——幻象里的她在笑，現實中的她也在笑。
\"假的。\"她輕聲說，\"他們不會讓我一個人站在這里。\"她閉上眼，再睜開時，眼底的恐懼已被星火取代。
焦土開始龜裂，斷劍化作光點消散，算珠的碎片重新聚成圓潤的模樣。
當她睜開眼時，現實中的她正站在沙盤中央，算珠在指尖旋轉，每顆珠子上都纏著細細的金線。
賴瑤的情況更棘手。
她一腳踏進沙盤，就掉進了一片迷霧里。
霧氣中走出無數個她︰有扎著雙馬尾舉著糖葫蘆笑的小丫頭，有握著短刃在黑市砍價的少女，有穿著血衣站在敵人尸體上的女修，甚至有個白發蒼蒼的老婦，正用枯枝般的手指摸著她的臉︰\"瑤瑤，跟我走吧，這里太苦了。\"
\"夠了。\"賴瑤後退一步，短刃\"唰\"地出鞘。
刀光劃破霧氣，卻在踫到另一個自己時軟綿綿地彈開。
她突然想起卜凡教她的破幻訣——\"幻象越真，破綻越蠢\"。
她盯著那個老婦的眼楮，那里沒有星芒，沒有銳氣，只有渾濁的死氣。
\"你不是我。\"她輕聲說，\"真正的我，就算老了，也會舉著短刃說"不服來戰"。\"她抬手按在老婦額間，短刃的寒芒從掌心透出來︰\"夢再真實，終究只是夢。\"
霧氣轟然消散。
現實中的賴瑤站在原地，短刃上還沾著幻霧的殘痕，她轉頭看向不遠處的卜凡，正好對上他投來的目光，便沖他比了個\"搞定\"的手勢。
卜凡的考驗來得最直接。
當他走進沙盤中央時，所有光影突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漆黑的空間。
黑暗中走出個身影——和他生得一模一樣，只是眼尾有暗紅的鱗片，背後浮著九條鎖鏈，每條鎖鏈上都串著破碎的命牌。
\"我是初代意志。\"那身影開口，聲音是卜凡自己的，卻帶著金屬摩擦般的刺耳，\"你體內的，不過是我的一縷殘魂。\"他伸出手，指尖的鎖鏈突然竄向卜凡的鎖骨，\"加入我，你將掌控所有命運線，不再被任何人束縛。\"
卜凡後退半步。
他能感覺到鎖骨處的鎖鏈印記在發燙，那是初代意志殘魂與他綁定的證明。
但更燙的是心口——那里裝著賴雪的算珠碎片，賴瑤的短刃鞘角，紫菱的星環殘片，還有葉雪送他的平安符。
\"你說我是棋子。\"卜凡開口，聲音比想象中穩，\"但棋子也能掀翻棋盤。\"他摸出懷里的青銅命牌，用力捏碎。
碎渣刺進掌心，血珠滴在地面，\"你說放棄羈絆才能掌控命運......\"他抬頭看向初代意志，眼里有星火在燒，\"可正是因為有她們，我才不是任人擺弄的棄子。\"
初代意志的身影突然扭曲。
它發出尖銳的嘶鳴，鎖鏈瘋狂抽向卜凡，卻在踫到他身周的光罩時寸寸斷裂——那是賴雪的算珠、賴瑤的短刃、紫菱的星環共同織就的護罩，每根絲線都纏著她們的道韻。
\"轟——\"
整個命運沙盤突然炸裂。
無數光點如流星般墜落，撞在白玉平台上發出震耳欲聾的響聲。
卜凡被氣浪掀得後退，卻被三女同時扶住。
他抬頭看向天空，原本懸浮的水晶球正裂開蛛網般的裂痕，里面的銀色絲線像活物般四處亂竄。
\"咚——\"
一聲古老的鐘聲突然響起。
那聲音像是從地底最深處傳來，震得眾人耳膜發疼。
白玉平台開始震顫，青石板下滲出黑色的霧氣，霧氣里隱約能看見鎖鏈的影子，正從四面八方涌來，將整座天命閣團團圍住。
無涯的身影突然出現在裂開的水晶球前。
他的道袍被霧氣染黑，腰間的青銅命牌碎了大半，臉上卻帶著癲狂的笑︰\"原來如此......原來這棋局，從來都不止我一個執棋人......\"
卜凡握緊三女的手。
他能感覺到地面的震顫越來越劇烈，鎖鏈的影子已經爬上了他的腳踝。
遠處傳來木料斷裂的響聲，天命閣的飛檐開始傾斜，夜明珠接二連三地炸裂，碎玻璃像雨一樣落下來。
\"走！\"賴雪大喊。
她的算珠發出刺目的金光，在眾人頭頂撐起防御罩；賴瑤的短刃劃出弧線，砍斷纏上來的鎖鏈；紫菱的星環迸發出全部星力，在地面炸出條逃生的路。
卜凡最後看了眼裂開的水晶球。
在徹底黑暗前的瞬間，他仿佛看見水晶球中心有雙眼楮——金色的，豎瞳，正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們。
第二聲鐘響時，整座天命閣開始扭曲變形。
飛檐變成鎖鏈，梁柱化作骨節，青石板下爬出無數只骨手。
卜凡拉著三女沖進星環炸開的缺口，身後傳來無涯的尖叫，混著鎖鏈摩擦的聲響，像極了命運被撕碎的聲音。
而那口古鐘的余音，仍在天地間久久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