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六百五十八章 殘雪埋鋒待春歸
凌羽的靴底踏碎最後一片冰稜時,雁門關的晨光正漫過垛口,在雪地上淌成一條金河。他俯身撿起蠻族首領的狼頭令牌,令牌上的血漬已凍成暗紅,邊緣還沾著幾根粗麻——那是昨夜白若雪用“碎星”劍挑落令牌時,順帶劃破的敵軍披風殘片。
“將軍,清點完畢。”趙虎的聲音帶著濃重的沙啞,他左眼纏著繃帶,是被流矢劃傷的,“蠻族主力潰散,俘敵三百二十七,獲投石機十二架,只是……”他頓了頓,喉結滾動,“右營的弟兄們,沒能全回來。”
凌羽望向關外的雪原,那里的積雪被染成斑駁的紅,像打翻的胭脂盒。昨夜的廝殺聲猶在耳畔,他記得王勇最後那聲嘶吼——那孩子為了掩護隊友點燃火油,被蠻族的長矛刺穿了胸膛,手里卻還攥著半塊沒吃完的麥餅,是甦瑤烤的那種,帶著芝麻香。
“把令牌掛在城樓最高處。”凌羽將狼頭令牌遞給身後的士兵,指尖觸到令牌上的狼牙紋路,忽然想起王大叔清晨拄著拐杖來尋兒子的模樣。老人沒哭,只是蹲在雪地里,把那半塊麥餅一點點掰碎,撒在染血的雪地上,像在喂一只走失的鳥兒。
“柳依呢?”他轉身問。
“在城中藥廬核賬。”趙虎指了指關內的方向,“白姑娘陪著呢,說是要給傷兵熬藥。”
凌羽踩著融雪往藥廬走,沿途的石板路上,有人用炭筆寫了歪歪扭扭的字“張二狗欠李三一碗熱湯”“王鐵蛋說回家要娶村頭小花”。這些字被融雪暈開,像一朵朵模糊的花,倒比城牆上的刀痕更讓人心里發顫。
藥廬的門虛掩著,飄出一股苦澀的藥香,混著淡淡的甜——是紅糖的味道。凌羽推門進去時,正看見白若雪蹲在火爐旁,用木棍攪動著陶罐里的藥汁,緋紅的騎裝下擺沾了不少藥渣,她卻渾然不覺,嘴里還哼著不成調的曲子,是甦瑤教她的江南小調。
柳依坐在案前,手里的毛筆懸在賬冊上遲遲未落。賬冊攤開的那頁,寫著“陣亡士兵名錄”,每個名字後面都留著空白,像是在等什麼。見凌羽進來,她把筆擱在硯台上,硯台里的墨汁結了層薄冰。
“清瘴丹全用在了傷兵身上。”柳依的聲音很輕,“王勇……沒來得及。”
“他最後說什麼?”凌羽拿起賬冊,指尖拂過“王勇”兩個字,那墨跡還帶著點濕意,想必是柳依剛寫上的。
“他說……”白若雪轉過身,眼眶通紅,卻倔強地沒掉淚,“他說爹種的麥子該收割了,讓咱們別忘了告訴他爹,今年的收成好。”
凌羽合上冊子,走到火爐旁,看著陶罐里翻滾的藥汁。藥香里,他仿佛聞見了甦瑤炖的雞湯味,那年他在南疆中了瘴氣,她守在床邊熬了七天七夜的藥,也是這樣,在苦澀里加一勺紅糖,說“苦日子里總得有點甜”。
“去把王大叔請來。”他對趙虎道。
老人來的時候,手里還提著那個粗瓷碗,碗底沉著幾片姜。他站在藥廬門口,看著案上的賬冊,忽然彎腰鞠了個躬“多謝將軍照看小兒。”
“王大叔……”凌羽想說些什麼,卻被老人擺手打斷。
“我知道他去了哪里。”老人的聲音很平靜,像在說一件尋常事,“他爹我當年守關,是為了讓他能安穩種地;現在他守關,是為了讓城里的孩子能安穩吃糖畫。路不一樣,理是一樣的。”他指了指賬冊上的空白處,“能給我留著嗎?等明年開春,我把他墳頭長的第一茬草,帶來寫上。”
柳依拿起筆,在“王勇”的名字後畫了個小小的麥穗。
午後的陽光漸漸暖起來,融雪順著屋檐往下滴,嗒嗒地打在青石板上。傷兵們在院子里曬著太陽,有人在縫補破損的甲冑,有人在給武器上油,還有人拿著石子在地上畫棋盤——沒人說想家,可每個人的動作里,都帶著對“家”的念想。
白若雪端著藥碗挨個喂藥,走到一個斷了胳膊的少年兵面前時,那孩子突然紅了臉,從懷里掏出個用紅繩系著的小布包“白姑娘,這個……給你。”布包里是塊磨得光滑的石頭,像顆心的形狀。
“這是?”
“在黑風口撿的,”少年兵撓著頭笑,“想著城里的小虎子可能會喜歡。”
白若雪把石頭塞進袖袋,摸了摸他的頭“等傷好了,姐姐教你射穿雲箭。”
凌羽站在廊下看著這一幕,忽然听見柳依在身後輕咳一聲。她手里拿著封信,信封上是甦瑤的字跡,邊角被雨水浸得有些發皺。
“城里送來的,說甦瑤讓人釀了新酒,等咱們回去喝。”柳依展開信紙,輕聲念道,“灶台上的醬肉快腌好了,王大嬸托我問王大叔,今年的新麥要不要留種……”
念到一半,她的聲音哽咽了。信的末尾,甦瑤畫了個小小的灶台,灶台上冒著熱氣,旁邊寫著“人齊了,才叫家。”
傍晚時分,凌羽登上城樓。夕陽把積雪染成金紅色,遠處的農田里,已有農人開始翻土,鋤頭踫撞凍土的聲音,遠遠傳來,像戰鼓,又像心跳。他想起昨夜廝殺時,曾有個蠻族兵臨死前問他“你們守這破城,到底圖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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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他沒答,現在卻懂了。
圖的是王大叔墳頭明年長出的新草,圖的是少年兵給小虎子撿的石頭,圖的是甦瑤灶上溫著的醬肉,圖的是柳依賬冊上那些等著被填滿的空白,圖的是白若雪教孩子射箭時揚起的劍穗。
圖的是,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的人間煙火。
“將軍,您看!”趙虎指著東方,天邊的晚霞里,出現了一隊車馬,為首的那輛馬車插著面杏黃旗,旗上繡著個“甦”字。
凌羽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馬車在城門前停下,甦瑤掀開簾子跳下來,身上還穿著那件月白短打,發間別著朵剛摘的臘梅。她手里提著個食盒,看見凌羽時,眼楮亮得像星星“我算著你們該贏了,帶了剛蒸的包子。”
她走到王大叔面前,把食盒里的包子遞過去“大叔,這是用您家新麥磨的面做的。”
老人接過包子,熱氣氤氳了他的眼楮。
白若雪跑過去抱住甦瑤,把袖袋里的石頭塞給她“你看,小虎子肯定喜歡。”
柳依站在城樓上,望著樓下相擁的身影,悄悄在賬冊的最後一頁,畫了個完整的“家”字。
凌羽走下城樓,甦瑤踮起腳尖,替他拂去發間的雪沫“回來就好。”
“嗯,”他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驅散了最後一絲寒意,“回來了。”
關外的殘雪還沒化盡,城後的炊煙已裊裊升起。有孩子在巷口放起了風箏,風箏飛得很高,拖著長長的尾巴,像條游在晚霞里的魚。藥廬的藥香混著包子的熱氣飄過來,還有人在唱著不成調的歌
“長城長,長過歲月;煙火暖,暖過刀劍……”
凌羽抬頭望向那片被夕陽染紅的天空,忽然明白,所謂江山,從不是冰冷的城牆和旗幟,而是這些在煙火里活著的人,是他們的笑,他們的盼,他們一代又一代,把日子過下去的勇氣。
殘雪會埋了刀鋒,卻埋不了春天。就像烽火會燒盡城池,卻燒不盡人心底的暖。
他握緊甦瑤的手,往城里走去。石板路上的融雪映著晚霞,像鋪了一地的碎金。遠處的灶台傳來“滋啦”聲,是甦瑤說的,那鍋等著他們回來才炒的紅燒肉。
人間煙火,即是江山。
而他們,會守著這煙火,守到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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