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杭州站外面,一溜排開,人力三輪車等著拉客。一年里生意最好的時間段,全國高校都放假了,學生們紛紛返鄉,舍得花錢坐車。
“我們坐這個,可以看看沿途的街景。”到了杭州,作為東道主,嚴夢自然而然張羅著。
8個人,叫了4輛人力三輪車,從環城東路出發,往平海路的“友好飯店”駛去。
嚴夢住在吳山廣場,跟友好飯店離得不遠,幾個人邀請她一起吃晚飯,她滿口答應了。
一路上,嚴夢已經跟趙奕、柳荷熟悉了。同是南方人的三個人,很快成為了無話不說的朋友。
友好飯店高21層,是西湖邊最高的建築。陳羽西幾人早在幾年前就見識過同樣是21層高的長城飯店了,看到友好飯店見怪不怪,只是感嘆杭州這座小城市竟然也有這麼高的樓。
因是趙奕的老爸訂的房間,趙奕當仁不讓,拿著所有人的證件到服務台登記、取鑰匙。剩下的人坐在大廳等候區休息。
嚴夢知道友好飯店是杭州第一家中日合資的四星級飯店,平常都一房難求,現在更難訂。
她意識到,新認識的幾個朋友家庭不一般,不然,哪能住得進這家高檔的酒店?
但她不是個好打听的人。交朋友嘛,合則來往,不合則分,其他不想計較這麼多。
也不用她打听,路上打牌時,趙奕把家里的那點事兒倒得差不多了。絲毫沒有把她當外人。
葉莎莎興奮勁兒過去後,感到累了,頭有點暈,對吃晚飯不感興趣。
拿到房間鑰匙後,全媽伺候她回了房間。
陳羽西忍不住問陸珊珊道,“莎莎的病接下來到底怎麼打算?就這麼拖著?”
提到這件事,陸珊珊頭疼欲裂。
她知道莎莎抗拒治病。更準確點說,抗拒欠下還不了的“血債”。
這個讓她很煩惱。她可以帶她玩,給她安排日常活動。所有花錢可以解決的事情,她都不怕。唯獨生命和感情,錢失去了決定作用。一下子遇到了人生的難題!
“我不知道!先不管啦!走一步算一步吧!”
“我听我媽說,她的身體體征表現不符合典型的地中海貧血癥。你趁這幾天好好勸勸她,回去後,到我媽那里重新做全身體檢。不能當沒事兒一樣!”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煩死了!”陸珊珊沒心情吃飯了,拿了鑰匙,回了房間。
7個人,4間房。陳羽西、韓子欽住在1606,趙奕、柳荷住在1608,葉莎莎、全媽住在1610,陸珊珊獨自住在1612。
16樓,偶數在一面,奇數在另一面,中間的走廊寬1米8,鋪著紅地毯。4間房在同一面,連成一片。
幾個人回到房間放東西、簡單梳洗、稍作休整,約定8點到18樓餐廳匯合。
18樓餐廳是一家日料店。提供點餐和自助餐服務,是整個杭州市唯一一家日料店。是友好飯店的特色。
杭州作為中日友好城市,從1986年開始,陸續出現了中日合資企業,友好飯店就是其中一家。
入住友好飯店的客人,以商務人士為主。像陳羽西她們這種,屬于絕少數。
晚上坐在友好飯店餐廳靠窗的位置,可以看到夜幕下的西湖。
自助餐營業時間是18︰0022︰00。
吃著刺身、壽司卷、海鮮湯,喝著紅酒,吹著暖暖的空調,悠閑地透過窗玻璃從高處俯瞰整個西湖、整個寒冷的街道…配上好心情,有女伴作陪,該是多麼好的體驗?
沒有心情,沒有女伴。一個小時前還在吹冷風,凍得像條流浪狗。餓得要死卻連買一個“新豐大肉包”的錢都沒有。身無分文!
怎麼會變成這樣?
兩個月前還不是這樣!
就是因為沒有了父親?
沒有了父親,失去了經濟來源,母親病倒了,妹妹被小流氓騷擾,報社的工作開始被頻頻挑刺、扣獎金…
一切的一切發生地那麼集中、密集。
哪里不對,哪里不對?!
母親看病要錢、騷擾妹妹的小流氓需要處理、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小組長…恨不得打歪他的臉!
打歪他的臉容易,然後呢?失業!輟學!母親病死!妹妹被那個賤男人…
怎麼辦?
這時,一個熟悉的身影躍入眼簾,周瓊林大驚失色,趕緊換到了桌子的對面,背對著餐廳入口。
他朝玻璃窗看去。透過玻璃窗里的倒影,他看到有幾個朝氣蓬勃的女孩子走進了餐廳。里面有一個人他感到熟悉又陌生。
嚴夢怎麼會出現在這個高級餐廳?
跟她一起的那幾個女孩子又是誰?
不一會兒,歡聲笑語飄進了他的耳朵里。那麼刺耳!
他女朋友,在他快哭出來的時候,竟,這麼開心?
這樣的女朋友?以後可以做好周家的媳婦嗎?可以陪他吃苦嗎?
不不不,她只是不知道我的情況。不知者無罪,不能怪她!周瓊林把桌子上的那張名片狠狠握進了手心里。
“想好的話,給我打電話。”
一個蠱惑的聲音不受控制地鑽進了腦子里,怎麼甩都甩不掉。
……
一個小時前。
周瓊林拿著一份寫了三個月的小說原稿,應約來到友好飯店。
今天是他的交稿時間。
這個稿子過了,可以換取800塊。聊得好的話,拿到下一份約稿,可以大大緩解經濟上的困頓。
經過新豐點心店時,他肚子咕嚕嚕叫了起來。他咽了咽口水,小跑著離開了,待會兒拿到錢,他就來買它十個八個大肉包,吃到吐!
“周先生嗎?請跟我來!”
一個笑容可掬的酒店服務員走在前面,周瓊林忐忑不安地跟在她身後。他第一次進高檔的酒店,渾身不舒服,感覺跟這個酒店格格不入。
一路坐電梯到達18樓,又被領到一個寫著“此桌已預訂”的靠窗位置坐了下來。
“周先生,您可以隨意用餐,十分鐘後程先生會來找您。”
“程先生?哪個程先生?你是不是搞錯了?跟我約稿的是方老師!”周瓊林慌里慌張說道。
“您是周瓊林先生嗎?”
“我是。”
“是就對了。您盡情用餐吧,餐費已經付了。”
不敢隨意用餐。方老師怎麼變成程先生了?程先生是誰?是編輯老師的老板嗎?
餓著肚子,咽著口水,捏著小說稿,內心掙扎著,時間變成絲縷的蠶絲,一圈圈地,纏得他喘不過氣來。
還是趕緊跑吧!這麼貴的自助餐可吃不起!別被人做局了!
剛站起來,兩只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一個面帶微笑的男人把他重新按進了椅子里。
“自我介紹一下,程浩,晚楓心理咨詢社的負責人。這是我的名片!”
程浩從大衣內袋里拿出名片夾,抽出一張剛印出來的名片,放在了周瓊林面前的桌子上。
“心理咨詢社?您是不是找錯人了?我約的是…”
“你約的是方明。”程浩打斷了周瓊林的話,“方明是我的一個朋友。我讓他約你的。你的小說,可以用。不僅可以用,我可以找電影公司,把它拍成電影!”
“您還沒看過我的小說呢!”周瓊林感覺像做夢。不,更像一個騙局!他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在過去的三個月里,我看過你所有寫過的文字。從小學三年級開始,到你在報社里寫的見習報告。我對你的熟悉度,超過你自己。”
“您調查我?”
程浩注意到了眼前稚嫩的小年輕的稱呼。憤怒、恐懼、渴望交揉在一起之下,他還稱呼一個“您”。
這個男孩兒,欲望很多,很好處理。
“我不是調查你。我是尋找合作伙伴。我無意間看到你在青年文摘報上發表的一篇文章。859個字,字字珠璣,為理想吶喊,我很感動。我花了些時間了解你。了解了之後才知道,你一直在堅持自己的理想。我願意助你一臂之力!”
……
周瓊林長這麼大,沒有得到過這種肯定,還是來自于一位成熟的男人,一名有一定社會地位的、陌生的長者。
就算嚴夢,不過是欣賞那兩封父親年輕時寫給母親的情書罷了。
那個叫程浩的男人沒有必要拍他馬屁。
如果有機會把寫的小說拍成電影,為什麼還要委屈在報社里听那個什麼都不懂的小組長每天噴屎?!
一陣笑聲又傳了過來。
只听一個熟悉的聲音說︰“比起日式料理,我覺得還是我們中國菜好吃,熱乎乎的!這些都是冷的,不太適合在冬天吃!明天,我帶你們去吃地道的杭州菜怎麼樣?我請客!不要跟我搶!不然,我可要生氣啦!”
“好啊。不跟你客氣!錢花多了,可別哭!”趙奕哈哈笑著說。
“隨便花!能花幾次啊!”嚴夢開心極了。這種有來有往的,讓她感到很舒服。
“千萬別隨便她花!她能把你嫁妝花光!”柳荷笑著提醒道。
“這麼會吃?很有福氣啊。我願意把嫁妝都給朋友花。以後靠嫁妝的婚,不結也罷!”
嚴夢的話一個字一個字扎進了周瓊林的腦子里。那些字手拉著手,在他的腦子里幻化成嚴夢的臉。對他說,“窮鬼!沒錢,死遠點!分手!”
周瓊林伸出手,拿起了餐盤上的叉子,開始吃擺在面前的三文魚刺身。
細膩的魚肉入口後被舌尖裹了裹,咽了下去。
很好吃。比之前吃的中國菜好吃。
冰冷、新鮮,令他上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