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照片的角度、光線上做了微調，並在關鍵的機身序列號部分，用後期處理軟件進行了模糊化和輕微的篡改。
這種手法算不上高明，但足以應付那些流于形式的初步審核。
這個發現，讓他立刻警醒。他意識到，嫌疑人利用的，正是不同部門、不同鄉鎮之間信息不互通的壁壘。
于是，他調整了策略。不再是簡單的逐一比對，而是建立了一個交叉驗證的數據庫。他將所有申領人和農機具的發票、序列號、型號等關鍵信息，全部錄入一個excel表格中，然後利用篩選和查重功能，進行機器排查。
辦公室里，只有鍵盤的敲擊聲和鼠標的點擊聲在回響。林紓的眉頭時而緊鎖，時而舒展。他的眼神專注地在屏幕上移動，像一個經驗豐富的棋手，在紛繁復雜的棋盤上，尋找著對手露出的破綻。
很快，第一個“紅燈”亮了起來。
一台“五征牌z904型”拖拉機，機身序列號“8g7f”，赫然在表格里出現了兩次！
一次的申報單位是豐山鎮的“李家兄弟農機合作社”，申領人是合作社的理事長李大壯；另一次，則出現在紅星鄉“向陽紅家庭農場”的申報材料里，申領人叫趙四海。
林紓立刻從那兩大箱原始文件中，翻出了這兩份紙質檔案。
他將兩份申請表並排鋪在桌上，幾乎是趴在桌面上，像鑒定文物一樣仔細地 scrutizg。
兩份申請表上的公章，一個是“豐山鎮農機服務站”，一個是“紅星鄉農機管理所”，章印的顏色、清晰度都略有不同。但那張作為附件的拖拉機照片，卻是一模一樣的拍攝角度，就連拖拉機輪胎上沾著的一塊泥巴的形狀，都分毫不差！
這已經不是巧合，而是赤裸裸的欺詐。
林紓的心髒有力地跳動了一下，不是因為緊張，而是因為興奮。他知道，他已經從“找到一條線索”階段，進入了“揭開一張網絡”的階段。他在筆記本上，用紅筆將“李大壯”和“趙四海”的名字圈在了一起，並在中間畫上了一條重重的連接線。
隨著排查的深入，更多不對勁的地方浮現出來。
在紅星鄉的補貼記錄中，他發現有三家合作社，在同一個季度，集中申報了十幾台“水稻插秧機”的購置補貼。
林紓的指尖在“水稻插秧機”這幾個字上停住了。
他雖然不是農業專家，但在來之前，也做過基本的功課。他清楚地記得，市農業局的區域報告里明確指出，豐山鎮和紅星鄉一帶，由于土質和水源條件，主要種植的是玉米和小麥這類旱地作物，水稻的種植面積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給一個幾乎不種水稻的地方，補貼十幾台專業的水稻插秧機？
這簡直就像是給一個海濱城市，配備一支沙漠作戰部隊一樣荒唐可笑。
這種“牛頭不對馬嘴”的申報，居然能一路綠燈，通過層層審批，最終拿到國家補貼款。這背後暴露出的問題，已經不僅僅是基層工作人員的貪婪，更是監管體系的巨大漏洞和形式主義的嚴重弊病。
林紓將這些疑點，用不同顏色的便簽紙，一一標記出來，貼在辦公室的白板上，準備作為下一步調查的重點。
為了核實情況，他找到了支隊長，簡單匯報了自己的初步發現。支隊長听完後，當機立斷“這個案子性質很壞，蛀的是國家的根基，必須一查到底。人手你隨便挑，需要什麼支持，支隊全力保障！”
林紓並沒有帶上大隊人馬。他深知，這種基層的案子，動靜太大反而容易打草驚蛇。他只叫上了李佳。
之所以選擇李佳，原因有三。
其一，李佳心細如發，觀察力敏銳，在之前的孫宏富案中已經證明了自己。
其二，她是個女性，在與基層群眾，尤其是農村婦女打交道時，有著天然的親和力，更容易讓人卸下防備。
其三，也是林紓內心深處一點不易察通的考量，他想借此機會，多帶帶這個年輕人。他從李佳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影子——那股對真相的執著，和對警察這份職業純粹的熱愛。
“李佳，準備一下，明天我們出個差，去豐山鎮和紅星鄉。”林紓站在李佳的辦公桌旁，言簡意賅。
李佳正埋首于一份交通事故的卷宗，聞言立刻抬起頭，眼神里瞬間閃過一絲興奮的光芒“好的，林副支！需要我準備什麼？”
“帶上你的腦子和嘴巴就行了。”林紓難得地開了個玩笑，“哦，還有，換套便服，別穿警服，我們這次是‘微服私訪’。”
第二天一早，一輛牌照普通的黑色大眾轎車，悄無聲息地駛出了市公安局的大院。
開車的是林紓，李佳坐在副駕駛。
這一次，車上沒有閃爍的警燈，也沒有隨時待命的抓捕小組。後備箱里裝的不是防彈衣和破門工具，而是幾箱準備送給村民的牛奶和食用油。這更像是一次下鄉訪問，而非一次刑事偵查。
車子沿著省道一路向南，城市的喧囂和林立的高樓漸漸被拋在身後。窗外的景致，被大片大片綠油油的農田和零星散落的村落所取代。初夏的陽光正好，金色的麥浪在風中翻滾，空氣里彌漫著泥土和莊稼混合的清新氣息。
這種景致，讓長時間在鋼筋水泥的城市里辦案的兩人，都感到一種久違的放松。
李佳好奇地看著窗外的一切，忍不住感嘆道“真沒想到，離市區才一個多小時，就完全是另一個世界了。”
“是啊。”林紓握著方向盤，目光平視著前方延伸的道路，“但你別小看這個世界。孫宏富那種案子，是在金融的摩天大樓里犯罪，線索藏在復雜的代碼和賬本里。而我們這次要面對的，是在這片田埂和村落里滋生的腐敗，線索可能就藏在村民的一句方言里，一個不經意的眼神里。兩種案子，難度不同，但本質一樣，都是與人性中的貪婪作斗爭。”
李佳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她能感覺到，這次出差的氛圍，與之前抓捕孫宏富時的那種劍拔弩張、分秒必爭的緊張感，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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