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裴金蹲在報社露台的護欄邊，手里不停地摩挲著相機鏡頭。鏡頭里，西邊天空的月亮正一點點往地球的陰影里沉，月亮邊緣泛著淡紅的暈，就跟滴在宣紙上的血似的。
這時候，實習生小陸抱著三腳架跑了過來，大聲說“裴哥，今晚月全食峰值是21:47，你記得拍幾張特寫啊，主編說要上明天頭版！”
裴金隨口應了一聲，目光卻落在自己的影子上。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老長，貼在地面上，活像一條曬干的蛇。可奇怪的是，影子的肩膀處多了一道細微的褶皺，就好像有人輕輕扯了一下他的衣角。
他動了動肩膀，可那褶皺愣是沒消失。裴金就指著地面問小陸“小陸，你看看我這影子有沒有啥問題？”
小陸彎腰瞅了瞅，說“沒問題啊，就是長了點。”說完，扛起三腳架就往樓下走，“我去佔最佳位置，你趕緊過來。”
裴金盯著影子里的褶皺，突然就想起上周做的那個噩夢。夢里他站在海邊，海浪卷著一個女人的頭發，那女人一轉頭，竟是他失蹤三年的前女友林曉棠。她的影子在沙灘上拖得老長，肩膀處也有這麼一道褶皺。
就在這時，手機突然震動起來。裴金掏出來一看，是條陌生短信，上面寫著“今晚月亮會吃掉影子。”再一看發件人號碼，居然是空的。
21:45，月全食進入食甚。天空中的月亮完全被地球陰影給覆蓋了，變成了一個暗紅色的球體，就像一顆凝固的血珠。
裴金舉著相機對著月亮猛拍，快門聲 里啪啦響個不停。忽然，他眼角瞥見地面，自己的影子居然分成了兩個。
左邊的影子和他動作同步，也舉著相機；右邊的影子卻垂著手臂，指尖指向露台的入口。
裴金渾身一僵，慢慢放下相機，右邊的影子也跟著放下手臂，然後轉而指向他的腳邊。
裴金大喝一聲“誰？”說完四下張望，可露台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只有風卷著幾張舊報紙“呼呼”地掠過。
他蹲下來，用手機照著地面，兩個影子清清楚楚左邊的是他，右邊的影子穿著連衣裙，長發披肩，那分明就是林曉棠的影子。
裴金呼吸一下子就急促起來，他想起三年前的今晚，也是月全食，他和林曉棠在海邊拍攝。林曉棠還說“裴金，等我們老了，還要一起看每一次月全食。”他當時笑著點頭，卻沒注意到她踩空了礁石。
海浪卷走她的那一刻，她的影子在沙灘上也分成了兩個。
裴金輕聲喊“曉棠？”右邊的影子動了動，指尖指向樓梯口。
裴金鬼使神差地就跟著影子走。樓梯間的燈壞了，他只能摸著牆往下走，影子在牆上晃出兩個重疊的輪廓。
走到一樓大廳，影子忽然停住，指向玻璃門。裴金透過玻璃門往外一看，馬路上的行人都有兩個影子，左邊的正常，右邊的影子卻做出各種詭異的動作，有的在哭，有的在跑，有的還指著自己的主人。可所有人都跟沒看見似的。
裴金掏出手機，翻出三年前的照片。照片里，林曉棠站在海邊，影子在沙灘上分成兩個，右邊的影子正指向海里。
他一下子明白了，今晚的月全食，讓所有怨靈的影子都顯形了。
裴金跟著影子來到海邊。三年前的礁石還在那兒，海浪拍打著礁石，發出低沉的轟鳴。
右邊的影子停在礁石邊，指尖指向海里。裴金蹲下來，用手機照著海面，海水里浮著一個女人的影子，正是林曉棠。她的影子在水里掙扎，肩膀處的褶皺越來越深。
裴金輕聲說“曉棠，我錯了，當年我應該抓住你的手。”
右邊的影子動了動，突然開口說話，聲音是林曉棠的，還帶著海水的咸味“裴金，你還記得我嗎？”
裴金眼淚一下子就掉下來了“我記得，我每天都記得。”
影子又問“那你記得我對你說的最後一句話嗎？”
裴金想起，林曉棠掉進海里前，喊的是“裴金，我的影子分成兩個了！”
裴金說“我記得，我當時應該放下相機，抓住你。”
影子的指尖輕輕踫了踫他的手背“我不是要怪你，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一直在等你。”
裴金抬頭，看見海面上的影子慢慢浮起來，變成林曉棠的樣子。她穿著三年前的連衣裙，長發濕漉漉的，眼楮里帶著笑“裴金，你看，今晚的月亮好紅。”
裴金點頭“嗯，和三年前一樣。”
林曉棠的影子伸手摸他的臉“我走的時候，影子分成了兩個。一個跟著我去了海里，一個留在沙灘上。今晚月亮吃掉了影子，所以我能來找你。”
裴金問“你要我做什麼？”
林曉棠的影子指向海里“我的尸體在那里，我想回家。”
裴金跟著影子往海里走。海水沒過腳踝，沒過膝蓋，沒過胸口。他的影子在水里也分成了兩個，左邊的是他，右邊的是林曉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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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曉棠的影子說“就在前面。”
裴金繼續往前走，海水沒過肩膀。忽然，他的腳踫到了什麼東西，原來是林曉棠的相機。他把相機撿起來，鏡頭上還沾著海草。
裴金說“曉棠，我找到你的相機了。”
影子的手輕輕放在他的手上“里面有我們的照片。”
裴金打開相機，里面的照片全是三年前的他和林曉棠在海邊的合照，林曉棠舉著相機笑，林曉棠的影子在沙灘上分成兩個。
最後一張照片是林曉棠拍的，鏡頭里是他的背影，他的影子也分成了兩個，右邊的影子指向海里。
林曉棠的影子說“我當時想告訴你，影子分成兩個了，可你沒听見。”
裴金的眼淚掉進海里“我听見了，我只是不敢相信。”
影子的手慢慢消失“裴金，帶我回家。”
裴金抱著相機往回走，海水里的影子越來越淡。走到沙灘上，他看見林曉棠的影子站在礁石邊，對著他笑。
裴金說“我帶你回家。”
裴金帶著林曉棠的相機回到家。他把相機里的照片導出來，每張照片里都有兩個影子，左邊的是他，右邊的是林曉棠。
手機突然震動，又是那條陌生短信“影子會吃掉主人。”
裴金一抬頭，看見牆上的影子分成了兩個。右邊的影子穿著林曉棠的連衣裙，正慢慢向他走來。
裴金往後退，問“曉棠，你要做什麼？”
影子的手伸向他的脖子“我要你陪我。”
裴金呼吸變得困難，他想起三年前的今晚，林曉棠在海里掙扎時，他也是這樣看著她，沒有伸手。
裴金大喊“我錯了，我錯了！我願意陪你，只要你能原諒我。”
影子的手松開了，林曉棠的聲音從影子里傳來“我不是要你的命，我只是要你記住我。”
裴金坐在地上，抱著頭哭“我記住了，我永遠都不會忘記。”
影子蹲下來，輕輕摸他的頭發“裴金，我走了。”
裴金抓住影子的手“不要走，我還沒對你說對不起。”
影子的手慢慢消失“我知道，我已經原諒你了。”
牆上的影子變回了一個。裴金抬頭，看見窗外的月亮已經恢復了正常，銀白色的月光灑在地上，影子里再也沒有褶皺。
第二天早上，裴金帶著林曉棠的相機去了警察局。他告訴警察，三年前的今晚，林曉棠在海邊失蹤，他找到了她的相機。
警察調取了相機里的照片，發現最後一張照片是林曉棠拍的，鏡頭里是裴金的背影，他的影子分成了兩個，右邊的影子指向海里。
警察說“我們會派人去海邊搜索。”
裴金點了點頭，轉身走出警察局。陽光照在他身上，影子里再也沒有褶皺。
他來到海邊，把林曉棠的相機放在礁石上。海風卷著相機帶，吹向海里。
裴金說“曉棠，我帶你回家了。”
遠處的海面上，浮著一個影子，穿著連衣裙，長發披肩。她的影子在海里晃了晃，慢慢消失在海浪里。
裴金望著海面，笑了。他知道，林曉棠終于回家了。
一周後，警察在海邊找到了林曉棠的尸體。她的尸體被海水泡得腫脹，但臉上帶著笑。
裴金參加了她的葬禮。他把相機里的照片打印出來，放在她的墓碑前。照片里，她的影子分成了兩個，右邊的影子指向海里。
裴金說“曉棠，今晚的月亮很圓，你看到了嗎？”
墓碑前的影子里，忽然出現了一道褶皺。裴金知道，那是林曉棠的影子。
他蹲下來，用手摸著影子里的褶皺“曉棠，我會好好活著，替你看每一次月全食。”
影子里的褶皺慢慢消失，變成了一個微笑的輪廓。
後來，裴金辭去了報社的工作，成了一名自由攝影師。他專門拍月全食，每一次月全食，他都會去海邊，帶著林曉棠的相機。
每一次月全食，他的影子都會分成兩個。右邊的影子穿著連衣裙，長發披肩，陪著他一起拍月亮。
裴金說“曉棠，你看，今晚的月亮好紅。”
右邊的影子動了動，指尖指向月亮。
裴金笑了，按下快門。照片里，兩個影子站在海邊，左邊的是他，右邊的是林曉棠，他們的影子疊在一起，就像一對戀人。
五年後，裴金出版了一本攝影集，名叫《雙影》。攝影集里的每一張照片都有兩個影子，左邊的是他，右邊的是林曉棠。
攝影集的序里，裴金寫“影子是光的反面，也是愛的延續。每一次月全食，我都能看見她的影子，她在陪我看月亮。”
這本書賣得可好了，好多人寫信給裴金，說他們也在月全食時看見過雙影，那是他們想念的人。
裴金把稿費捐給了海邊的救生隊，他說“我希望再也沒有人因為疏忽而失去愛人。”
今年的月全食，裴金又去了海邊。他坐在礁石上，舉著相機對準月亮。
右邊的影子站在他旁邊，指尖指向月亮。
裴金說“曉棠，你看，我們的攝影集賣得很好，很多人都知道我們的故事。”
影子動了動，指尖指向他的胸口。裴金明白，她在說“我知道，我一直在你心里。”
月亮慢慢從地球陰影里鑽出來，變成銀白色的球體。裴金按下快門，照片里，兩個影子站在海邊，左邊的是他，右邊的是林曉棠，他們的影子疊在一起，永遠都不會分開。
風卷著攝影集的書頁，吹過礁石。書頁上的照片里，兩個影子正對著月亮微笑。
裴金望著月亮，輕聲說“曉棠，我們老了，還要一起看每一次月全食。”
右邊的影子動了動，指尖指向月亮，就像在點頭。
月光灑在他們身上，影子里再也沒有褶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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