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樓接手“萬瓷樓”的第三年,出了件怪事。後院老窯塌了半邊,工人清理廢墟的時候,在窯底掘出個烏陶壇子。這壇子封口糊著暗紅血泥,打開一看,里面是半壇骨灰,還摻著幾縷枯發。老窯工哆哆嗦嗦地回憶,二十年前有個難產的陶工阿禾,尸體被掌櫃命人連夜燒了,骨灰混進一批祭紅釉陶胚,說是鎮窯用。可那批陶器,賣出去的全回來了。萬樓听了卻不當回事兒,說既是鎮窯的,再鎮一次,就命人把剩余骨灰摻進新制的嬰戲蓮紋陶胚里。入窯那夜,窯口飄出似哭似喘的女聲,火舌卷出的青煙還凝成蜷縮人形,可把人嚇得夠嗆。
燒成的陶胚擺在庫房首夜,值更伙計听見嬰兒啼哭。他順著哭聲推開庫門,好家伙,五百只陶娃娃在架上齊齊轉頭,釉面浮出青紫色血管,空眼眶淌下泥漿淚。伙計嚇得瘋了似的往外逃,還撞翻了陶架,一只陶娃墜地碎裂。三日後,伙計腹脹如鼓,醫館診出“孕脈”。他夜夜做夢,夢見漆黑陶窖里,一雙慘白的手把尖叫的產婦按進熱窯,還說著“骨血化塵,才燒得出好瓷啊”。
伙計暴斃那晚,萬樓親眼見他腹部鑽出個陶泥捏成的胎兒,落地就碎成齏粉。粉屑隨風粘上庫房陶胚,啼哭聲更淒厲了。萬樓這才知道大事不妙,原來當年他父親為趕制貢瓷,把難產的燒窯女工阿禾活焚取灰,混入陶土增釉色。老窯工跪地痛哭,說阿禾的怨氣化進陶了,她要萬家人絕後。
萬樓趕緊把庫房鎖死,可當夜臥房多寶閣傳來抓撓聲。白日剛入庫的“嬰戲蓮紋筆洗”自己跑回來了,釉面裂痕像孕婦妊娠紋。萬樓一失手把筆洗摔碎,碎片割破掌心。血滴入傷口,小腹竄起刺骨陰寒,銅鏡里,他肋下浮現青黑色陶斑,像胎兒蜷抱的輪廓。
萬樓腹內像有陶輪轉動,日夜折磨他的髒腑。他翻查族志,發現萬家每代掌櫃都沒子嗣,原來百年前先祖為得官窯秘方,毒殺陶匠全家,骨灰摻胚燒出第一窯“萬瓷”。他苦笑著說,這哪是鎮窯,分明是詛窯。窗外庫房方向,數百陶娃裂嘴尖笑,哭聲匯成一句“父債子償,胎還胎”。
萬樓沒辦法,闖進廢棄老窯,在窯壁剝落的泥殼里摳出半片焦黑陶符,上面刻著“以骨代陶,怨消債平”。阿禾的怨靈在窯火中顯形,說碎她骨身者,要替她產子。原來她當年被推入窯時,腹中已有三月胎兒,萬樓父親摔碎的陶胚,就是她未出世孩子所化。
阿禾說想讓鬼胎離體,就得燒了萬樓自己。萬樓慘笑著爬進窯灶,說萬家欠她一對母子,他還兩條命。窯火燃起,腹中鬼胎尖嚎著撕扯腸腑,萬樓把陶符按進肚皮,血肉與陶斑熔成青釉般的硬殼。
三日後,窯溫冷卻,萬樓從灰燼中爬出,腹部變成半透明的釉陶胎殼,里面蜷著個通體赤陶的嬰兒。鬼胎每啼哭一聲,他胸以下軀體就陶化一寸。阿禾的聲音在胎殼里冷笑,讓他選他爹當年選的路。
萬樓高舉鬼胎陶嬰,看見胎底刻著萬家族徽,他一下子明白了,所謂詛窯,是萬家血脈與怨靈永世相纏的孽契。他咬牙把陶嬰砸向窯磚,碎裂聲里,萬樓從腳趾開始節節崩裂,像一件被捶碎的陶器。
萬家祠堂的地面滲出泥漿,裹住萬樓殘骸重塑成等人高的陶胚。胚體腹部凸起,里面傳出雙重心跳。新掌櫃開窯那日,學徒驚見陶胚裂開蛛網紋,啼哭聲穿透晨霧。貨單上朱筆批注“混窯主骨灰的嬰戲蓮紋陶胚一尊,可鎮窯百年。”風掠過窯場,好像女人在呢喃“再燒一回,就輪到你孕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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