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六年,驚蟄剛過,“福興堂”黃歷店的作坊里,呂土正趕工呢。昏黃的油燈下,他握著刻刀,在梨木板上刻“閏三月”。嘿,您猜怎麼著?今年本該是閏二月,他給記錯咯。
刻刀“噗”地一下下去,木板里居然冒出一線紅血,跟剛割開的豬脖子似的。呂土皺著眉擦了擦,還以為是自己指腹被劃破了,可攤開手一看,掌心干干淨淨的。“邪門。”他罵了一句。伸手去摸木板,指尖剛踫到血痕,就跟被燒紅的鐵燙了似的,縮回來時,指腹都起了個水泡。
這時候,作坊的門“吱呀”一聲開了,風卷著紙錢味灌進來,油燈被吹得直搖晃。呂土一抬頭,就看見門框上掛著的舊黃歷“嘩啦”翻頁,停在“閏二月”那頁,上面的日期都被血痕染成黑紅色了。
呂土覺著自己可能太累了,揉了揉眼楮接著刻。可刻刀每落下一次,木板就滲一次血,血越流越多,順著木紋流到地上,積了一小灘。他慌了神,抓起木板就往院子里跑。月光下,木板上的血痕慢慢聚成了一個女人的輪廓,藍布衫,麻花辮,眼楮里還流著血呢。
“誰?”他大喝一聲,木板“啪”地掉在地上。血痕里的女人動了動嘴唇,發出細細的聲音“閏月……錯了……”呂土嚇得往後退了兩步,還撞翻了院角的瓦罐,米撒了一地,和血混在一起,變成暗褐色。
第二天早上,他發現木板上的血痕沒了,可刻錯的“閏三月”卻變成了“閏二月”,就像有人用指甲刮掉重刻的,邊上還留著細碎的木渣。
沒多久,呂土的食指開始疼起來。晚上躺在床上,那指腹就像被無數只螞蟻啃咬,鑽心的疼。他掀開被子一看,食指指腹發黑,皮膚慢慢潰爛,還流出膿水,就跟被硫酸腐蝕過一樣。“啊——”他慘叫一聲,妻子秀蘭被驚醒,摸了摸他的手,嚇得趕緊縮回手說“你的手……像塊爛肉!”
秀蘭找來了村里的郎中,郎中摸了摸他的手,臉色煞白地說“這不是外傷,是……是冤氣蝕骨。”呂土想起昨天的木板和那個女人的聲音,渾身直發抖。他爬起來翻出黃歷,看見“閏二月”那頁的角落,有個小小的銀鐲子印記,那是他母親的嫁妝,母親去世前把鐲子埋在了舊祠堂的地下。
原來,呂土的母親是個苦命人。民國初年,她被誣陷通奸,被沉了塘。小時候,母親常帶他去舊祠堂,說那是她的娘家。後來祠堂拆了,梁木被賣到“福興堂”,成了刻黃歷的木板。
呂土抱著木板跑到舊祠堂的廢墟,在荒草里挖出了母親埋的銀鐲子,鐲子上還纏著幾根母親的頭發,帶著股霉味。他剛把鐲子戴上,就听見廢墟里傳來女人的哭聲,像母親的聲音,又像昨天木板里的聲音“兒啊……我冤……”
呂土沒辦法,只好找了鎮上的王道士。王道士摸著木板,臉色凝重地說“這木板里附了冤魂,是被沉塘的女人,她的冤氣沒散,你刻錯了閏月,正好觸發了她的復仇。”呂土急得眼淚都下來了,忙問“那怎麼辦?”王道士從懷里掏出一張符紙,貼在木板上說“今晚子時,帶她的尸骨去城隍廟,超度她。要是晚了,你這手指……”他指了指呂土的食指,“會爛到手腕。”
當天晚上,呂土帶著木板和銀鐲子去了城隍廟。子時的風很大,吹得城隍廟的鈴鐺“叮當”響。他把木板放在供桌上,點燃香,剛要磕頭,突然看見供桌後面站著一個女人,藍布衫,麻花辮,手里拿著銀鐲子,正是他的母親。“娘……”呂土喊了一聲,可女人的臉突然變了,變成一個陌生女人的臉,眼楮里流著血“不是你娘……是我……”
王道士說,這個女人叫阿菊,是呂土母親的妹妹。民國初年,阿菊被地主誣陷通奸,沉了塘,尸體被埋在祠堂的地下。呂土的母親知道妹妹冤死,可不敢說,直到臨死前,才把銀鐲子埋在祠堂里,說要給阿菊“留個念想”。
呂土回到舊祠堂,挖了三天三夜,終于在地基下面找到了阿菊的尸骨。骨架蜷縮著,手腕上還戴著半只銀鐲子,和母親的那只是一對。他把尸骨抱出來放在木板上,突然看見尸骨的指骨動了動,指向“閏二月”的方向。呂土對著尸骨說“我知道了,你是要我幫你平反。”說著眼淚掉在木板上,和之前的血痕混在一起,變成淡紅色。
王道士在城隍廟做道場,想超度阿菊的冤魂。可道場剛開始,就刮起狂風,黃紙被吹得滿天飛,香燒到一半就滅了。王道士拿出符紙,剛要貼在木板上,符紙突然“呼”地燒起來,還燒到他的手,疼得他大叫。王道士說“她不願意被超度。她的冤屈沒洗清,怨氣散不了。”呂土握著阿菊的尸骨說“我幫你找證人,幫你平反。”尸骨的指骨又動了動,指向村西的老槐樹,那里住著當年的老僕人張阿婆。
張阿婆都八十歲了,躺在床上說話都費勁。呂土給她倒了杯茶,問起阿菊的事。張阿婆抹了抹眼淚說“阿菊是個好姑娘,地主想佔她便宜,她反抗,地主就誣陷她通奸,沉了塘。我當時就在旁邊,不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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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土又找到了地主的後代李富貴。李富貴一開始不承認,可當呂土拿出阿菊的尸骨和銀鐲子時,他嚇得臉色煞白,說“我爺爺當年確實做了虧心事,他臨死前說,晚上總夢見阿菊的鬼魂來找他。”
呂土把這些證詞整理成狀紙,貼在村口的牆上。村民們圍過來議論紛紛“原來阿菊是被冤枉的!”“造孽啊!”
清明節那天,呂土把阿菊的尸骨重新安葬在祠堂後面,立了一塊碑,上面寫著“冤魂阿菊之墓”。村民們都來祭拜,燒了很多紙錢。呂土跪在墓前說“阿菊,你的冤屈洗清了,安息吧。”
突然,墓前的土動了動,冒出一線紅血,跟之前木板里的血一樣。可這次,血痕沒腐蝕什麼,反而慢慢聚成一個女人的輪廓,藍布衫,麻花辮,臉上還帶著微笑。“謝謝你。”女人的聲音很輕,像春風吹過。呂土抬頭,看見女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天空中飄起了桃花瓣,落在墓前。
呂土的手指雖然被蝕穿了五根,但好歹保住了性命。他不再刻黃歷,轉而做木匠,專門做棺材。他說“這樣可以幫助冤死的人安息。”
每年閏二月,呂土都會去阿菊的墓前祭拜。有一年,他看見墓前放著一束野菊花,旁邊的石頭上刻著“謝謝”兩個字,是用指甲刮的,邊緣還留著細碎的石渣。他知道,是阿菊的鬼魂來了。
那天晚上,呂土夢見阿菊穿著新衣服,笑著對他說“我要走了,去投胎了。”他問“你會記得我嗎?”阿菊說“會的,下輩子我做你妹妹,給你做紅燒肉。”
呂土醒來,看見窗外的月亮很圓,照在他的手上,那五根被蝕穿的手指,已經長好了,就像從來沒受過傷一樣。
後來,“福興堂”的黃歷店關了,改成了木匠鋪。每當有人問起呂土為什麼做棺材,他就會說“因為我知道,每個冤死的人,都需要一個安息的地方。”
那塊刻錯閏月的梨木板,被呂土放在木匠鋪的架子上,上面的血痕已經變成了暗褐色,像一段被遺忘的往事。可每當閏二月的夜晚,有人路過木匠鋪,會听見里面傳來“叮叮當當”的刻刀聲,像有人在刻黃歷,又像有人在說“閏月……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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