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蘿卜羊肉絲,肉真嫩,好吃……太好吃了。楊兄你也吃。”
“這個……楊某不是很餓,王兄吃就行。”
幽州樓五層,
飛檐斗拱下。
王勃跟餓鬼投胎一樣,狼吐虎咽,拼命掃盤,
他發誓,這是他一輩子吃過最好的食物,
哪怕就是在洛陽的楚興、瓊宇樓,也遠遠比不上這里。
“嗯……嗯,真香。”王勃一邊吧唧吧唧嘴,一邊瞧了瞧正襟危坐的楊炯,
當即明白了,楊炯還在思索王勃樓下,舌戰講武堂的論言。
下一刻,他忍不住嗤笑兩聲,對著楊炯道,
“楊兄,不用那麼認真。你可知方才,為何我能辯贏講武堂等學子。”
聞言,楊炯先是一愣,不知道王勃為何有此一問,
但隨後,他還是拱手行禮,理所當然的道。
“因為王兄才華橫溢,他們不是對手。”
“哈哈……”滿口食物的王勃笑了,笑的自嘲,
“錯。因為秩序!”
“是因為趙國的秩序,才讓趙子昂、梁審言、程之問三人,跟王勃以才華辯輸贏。”
“倘若他們三人,叫樓下的幾十武者隨從,直接拿了王某,王某用什麼辯論。”
說到這里,一向吊兒郎當的王勃,
小眼楮目光如炬,氣勢雄渾道,
“不管在任何地方,不管在那個時代,先秦也好,未來也罷。秩序才是第一實力!銀錢在秩序面前,不值一提。”
“才華?哼哼。別人不听王某說話,才華能有用?”
幽州樓上,
天字二號閣。
楊炯再一次被王勃的高才所折服,
他說每一句話,都太像一個人了。
北疆大政官李宣,早在數年前,就在平城學堂,說過類似的論言。
一個強壯的人,為什麼不去搶劫一個弱小的人,
因為秩序在束縛他。
而維系秩序的本質,只有一個,那就是暴力。
正是趙國兵馬的暴力,讓趙國可以維系住幽州,乃至三萬里疆土的秩序。
如果有一天趙人弱了,
那這些疆土,自然就控制不住了。
“秩序的消失,是很可怕的。幽州是一座偉大的城池!這里的秩序,堪稱完美。”王勃撐著肚子,扒了口飯,悠悠的道,
“楊兄,我在梁國做官時,有一個叫孫家口的地方。那里的女人,淒慘無比。”
“本地男子,寧可娶外女,也不娶孫家女。知道為什麼嗎?”
“當地女子地位低微?”楊炯不解道。
“哈哈哈……恰恰相反,”王勃敲了敲碗,又夾起一份擺盤宛如藝術的爬絲醋魚,聳著肩膀笑道,
“說聖昌年間,孫家口來了一個好官。見有戶農家,將奸夫淫夫沉塘,覺得此道殘忍,便強力禁止此法。”
“可不出十五年,此村中,就出現了十幾起通奸事件。這還是發現的,沒發現不知道多少。”
楊炯慢慢听懂了王勃的話,
這些言論,他同樣在平城學堂,听皇帝、大政官等人說過。
如果要保護一樣事物,
那應該是規範法度,而不是片面提高某樣事物的待遇,那最終只會適得其反。
大惡即善!
倘若一個年少的農家婦,行淫婦之事,沒有懲罰。
那就是在鼓勵淫蕩!
因為她想要作案,太簡單了。
只要夫家出門耕地,她勾勾手,自然就有男人上鉤。
年輕的時候,到處是哄騙婦人的男子,
農婦見短,認為自己俏、他人好,甚至看不起夫君。
長期以往,農家漢子不會再信任女子,
當信任沒有,孫家口的女人,再無人求娶。
“你見過四十幾歲,窮苦且無兒無夫的女子嗎?”王勃筷子在桌子上敲了敲,
一邊打掉食物殘渣,一邊譏諷愚蠢的縣官道,
“那不是人。那連鬼都算不上!人棄狗嫌,上天無路下地無門。”
“縣官認為沉塘殘忍,毀掉了男耕女織的秩序,最終卻害慘了孫家口。”
說到這里,
王勃見楊炯還在思索方才的言論,不禁自嘲的笑了笑,
“類似事情我在梁國看的太多了,地主與縣官聯合,毀滅耕種的秩序。權貴與高官聯姻,佔據梁國的秩序。”
“他們都覺得自己很聰明。殊不知,當定王、趙王橫空出世,他們那些聰明,腐朽不堪。”
“我那上官蠢的豬一樣,王某跟他說了幾條好計策,他問我是誰?後來,王某讓他知道了,我王勃是誰!”
幽州樓飛檐斗拱下,
王勃興許是吃撐了,起來活動手腳,行至邊緣,
他忽然發現,幽州城里,竟然有一大片土房、農房。
那個位置還很奇特,
居然在皇宮前面,幽州城中心。
神龍大道自南門來,天街大道橫穿東西。
“楊兄,那是什麼地方?如此繁華地段,竟然建的都是土房、矮居。”
聞言,正襟危坐吃飯的楊炯,都不用過去看,就淡然回應道,
“那是幽州內城,里面住的都是北疆功勛族人。李、周、焦、程、劉、梁……等大族,都在里面。”
“哼哼……”听到楊炯如此說,王勃先是冷笑一聲,隨即冷哼道,
“那個火光照亮了內城,熱鬧非凡的地方,應該就是墨聖的古稀大宴吧。”
“可惜了,周雲何等英雄,也免不了二世國魂散的命運。”
這種話,楊炯本想反駁,
但他嘴巴張開,最終欲言又止。
別人不知道情況,他楊炯還能不知道情況。
武川鎮自崛起以來,內部的派系,其實一直在斗爭。
皇後跟太子實力雖然強悍,
可三大後族,漸漸有聯合起來的趨勢。
最近半年的朝堂形勢,對太子一支越來越不利,
不少事情,太子李信都不得不受委屈。
這讓對趙國做出巨大貢獻的太子勢力,頗為不忿。
“些許小道,焉能壞了太子李信?”
楊炯說的事情,王勃只听一點點,就看出了其中的玄機,
他半斜著靠在幽州樓的護欄上,
遙望大好幽州城,眼里滿是向往的道,
“自古奪嫡,分為大勢、小勢。”
“這小勢嘛,就像如今三大後族做的那樣,在私底下不停地削弱太子一支的力量。但其實,對于結果,微乎其微。”
“真正的決定因素,在于大勢。皇帝周雲的意志,就是大勢。”
“別看太子一支,現在有些顧此失彼,被人唱衰。但只要皇帝不動核心,那就說明,李信依舊穩如泰山。”
幽州樓,
天字二號閣。
楊炯遙望浩瀚的幽州城,越是思索王勃的話,越覺得有道理,
聖皇後自從元始元年,監國大趙。
陛下便再沒有收回皇後的監國之權。
到元始四年,李娘子依舊管著北疆五郡的政事,這可是趙人龍興之地。
太子掌控白狼軍,原青山寨勢力,也遍布大趙軍中。
“如此說來,貞娘子豈不是一點希望沒有,那劉家為何又要跟皇後死磕到底?”
“劉家有的選嗎?”王勃淡然回應道,
“如果太子繼位,貞娘子這種力量,李信豈會放過?”
“哪怕就是頂著國家衰弱的危險,他們也會全力絞殺掉劉家勢力。”
夜來秋風起,
陣陣寒意直往衣縫里灌。
幽州樓上,
王勃、楊炯各懷心事,兩人觀看燈火闌珊的幽州城良久後,
長相的奇偉的王勃,冷不丁的笑了笑,自信的道,
“如果我是太子,那王某就會讓太子妃或者心腹族叔,犯一些陛下的逆鱗,看看趙帝到底會不會動太子的根基。”
“如果不動,那就穩操勝券。如果動了,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天家之事,為何如此錯綜復雜?”楊炯興致缺缺的道。
“哈哈哈,皇帝之心,豈能被人窺探?”
“要是兩年前,有人算出來定都幽州,那當時長安地貴,恐怕就要發生在幽州了。”
下一句話,王勃不敢說。
話多死的快。
王勃可以肯定,就算是周雲明擺著要讓李信繼位,也絕不會讓人看出來。
甚至到了最後一刻,會大量貶斥太子的心腹勢力。
待太子繼位,做仁君之義,恩德于昔日的舊部。
幽州樓大堂,
熱鬧喧囂的五丈台邊緣,
一位身穿青衣華服,手持羽扇的翩翩公子,跨過了幽州樓的門檻。
臉上畫著夸張油彩妝的老鴇,笑眯眯的過來迎接,
“公子,第一次來吧。有沒有相熟的姑娘,要是沒有,老婆子給你介紹最好的清倌兒。”
“盧某,確實第一次來。”
門口的公子翩翩有禮,看的老鴇都忍不住眼里發春了。
“只是盧某听說,有人稱我盧照鄰為廢物,恰在此處,所以特來會會。”
“啊?”老鴇一驚。
原來是沖著那個丑……奇才來的。
“這位公子,說來不巧。那位王奇才已經上五樓天閣了。”
“要是公子也想去,得留下一幅不比他差的大作才行。”
“大作在何方?”盧照鄰目光銳利,沒有多說廢話。
幽州樓里,人聲鼎沸,
不是不想做到雅致,實在是人太多了,
幾百張桌子,又是听戲听曲,能安靜才有鬼。
畫著奇特妝的老鴇,帶著一位翩翩公子,來到了幽州河一側的長廊上。
在那里,掛著三幅大作。
其中一幅,正是方才王勃所朗誦的《幽州閣序》。
“幽州高閣臨江渚,佩玉鳴鸞罷歌舞。”
“畫棟朝飛南浦雲,珠簾暮卷西山雨。”
“閑雲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
“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大江空自流。”
“妙,妙,真妙。”盧照鄰只是沉浸在王勃詩詞里,不過幾息。
隨即,他目光銳利,轉頭對著老鴇道,
“取文房四寶來,今日,盧某便要勝了此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