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樓兄,這個羊肉啊,用魚湯炖出來,它的味道是不一樣的。”
“嘗嘗,朕在趙軍中,每每煩悶之時,就喜歡弄些庖廚之事。”
“民以食為天,陛下深謀遠慮,重樓遠不及也。”
魏河在魏丘南行五里處,有一寬湖。
此湖處在一處河灣,南邊有岸,而北面為澤,
澤地上有些枯黃的蘆葦,隨風發出‘沙沙’之聲。
此刻,小湖游船,閑而垂釣,
船上開鍋,灶火木炭,不失為大戰之余的享受。
趙帝周雲在李義跟秦寄的保護下,
應楊重樓之約,于游船上恭候多時,
老實說,第一眼看見揚重樓,周雲都驚呆了。
一個人的衰弱,竟然可以如此之快?
想當年,星月樓上,黑衣重樓何等風采,
如今,竟然是個風燭殘身的半老者了。
“呵呵……陛下兵法無敵,重樓苦于應對,自是損耗心力。”
“哎,重樓兄想多了。朕靠的是投機取巧,你才是真實力。”
“投機取巧?”聞言,楊重樓先是一愣,
隨後思索片刻,才恍然大悟道,
“投機取巧……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妙啊,原來學道一途,需借他人之功,巧學于手,方能成就大道。”
周雲︰“(o_o)??”
魏河中,這一艘游船不大,
寬不過丈許,長不足四丈。
但泛舟魏湖之上,釣魚息身,卻也綽綽有余。
天謀硬要這樣理解投機取巧,周雲也沒辦法。
畢竟,他就算告訴揚重樓,自己身上有兵神,
楊重樓也不會相信,甚至還覺得周雲在謙虛。
游船上,
竹簡很重,
有論總和分論,一共十五卷。
周雲小心的打開三卷論總里的第一卷。
只是一眼,趙國皇帝便瞳孔微縮,頭皮發麻。
浩瀚!
天謀太厲害了,周雲只感覺置身于浩瀚的文海當中。
同一時間,腦海中‘叮叮’的提示音不斷,
兵神系統也在瘋狂收錄揚重樓的信息。
星月三問!
這種千古疑難雜癥,竟然可以如此簡單的剖析?
天謀楊重樓,當得起一句千古奇才了。
魏州郡。
魏丘小湖,一艘不起眼的游船之上,
兩個天下頂級的大才能者,
正在就竹簡內容,進行一場事關國運的探討。
炭火炙熱,羊肉翻滾,
李義跟周雲久了,烹飪的水平極高。
漆木甲板上,滿頭白發的楊重樓,與英武不凡趙帝周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天謀楊重樓吃過羊肉後,贊不絕口,
想叫兩個劍客姐妹也吃點。
可此二人,一臉緊張的環顧四周,戒備心很強,並不願意吃趙人的食物。
對此,周雲一邊觀看竹簡,一邊嗤之以鼻。
搞不得清楚狀況,就你們兩個?
哪怕是蕭蓋過來,就游船這種地形,周雲估計都能贏了大鵬。
兩個九品劍客,如臨大敵有什麼意義?
周雲真有歹意,秦寄一人足矣。
某一刻,酒過三巡,羊肉入肚後,
周雲仔細觀看了一遍竹簡,
不禁長嘆一聲,有些遺憾道,
“重樓兄,你這三問的解答,雖然頗有開天闢地之意,但似乎並沒有答完。”
不知為何,在周雲的游船上,
楊重樓感覺胃口特別好,忍不住多吃了點羊肉,有失文人風度了。
“哈哈!”天謀咽下一塊滾爛的羊排肉,自嘲的笑了笑,
“是沒有答完。說來慚愧,在魏丘之前,重樓認為,解開此道最大的禍患,在于除掉皇帝。”
“很長一段時間,楊某都覺得,皇帝是不應該存在的。”
“所以蕭漢沒有冤枉你,重樓兄是真的要造反。”周雲小心的收起竹簡,
尤其是前三卷總論,他吩咐了李義,必須小心保存。
“光武皇帝對重樓有大恩,若是願意深明大義,重樓自會好好待之。”
深明大義?問過蕭漢的感受嗎。
好好待之?怎麼待之,君主立憲制!
說到這里,周雲斜了楊重樓一眼,心里暗暗的道,
‘果然,太優秀的人才不敢要!像毒士、天謀這種人,不是在造反,就是在造反的路上。’
歷史上,被冤枉的丞相不少,但楊重樓應該不在此列,
雖然他並不是針對梁國皇帝,可蕭漢肢解楊重樓的權力,
某種意義上看,歪打正著,好像也沒做錯。
長風起漣漪,
泛舟魏湖上。
蕭曼汐看見,今日公子似乎特別開心,
以往那種前路艱難、長嘆短噓的憂愁,在這游船上都散去了。
她冥冥之中,有一種感覺。
公子應該是放下了某種執念,
此刻他與眼前襆頭趙裝的英俊男子論道,顯得極為輕松。
“重樓兄,來朕的趙國若何?咱們共創一個前所未有的的王朝!”
竹簡收好後,周雲夾羊肉的時候,好似若無其事,冷不丁的來了一句。
聞听此言,楊重樓先是一愣,
隨後笑了笑,端碗示意道,
“哈哈哈,多謝陛下美意。”
“可重樓要是來了趙國,陛下那幾位後妃美人,恐怕要置重樓于死地。”
“再說大政官李宣、龍驤劉忠武,才能皆在楊某之上。趙國講武堂更是人才濟濟,何需重樓呢?”
劉忠武?李宣?
趙國此二人,在楊重樓看來,其實才能非常恐怖。
只不過,趙國皇帝周雲太過耀眼,
所以遮蔽了這兩個大才的光芒。
他們不僅善于兵事,更善于內政文事。
劉忠武在關中地區,提出了商本論與平民論結合的思想,
所以趙國關中大定的速度很快。
而此事,李宣則堅持認為,必須完全遵從平民論。
商賈逐利,善投機取巧,且毫無下限。
若是讓商賈得道,他們為達目的,甚至會收買文人墨客,顛倒黑白。
北疆大政官的主張,在他執政期間的行事就能看出來,
聖武二年,
定襄商賈馬桐,路過鄉間,看上了退伍兵卒張小應,未過門的媳婦春兒,
遂用三百貫,作為禮錢,讓春兒的父母同意改變婚事。
這件事情在當時,引起了軒然大波,
馬橋爺一家跟李娘子一家,同出李家堡,在趙國也算一號人物。
又是女方父母同意的婚事,無強迫之意。
在當時,連定襄節度使王右寧,都不贊成重罰。
可李宣執意重判,送了馬桐兩年牢獄之災。
北疆大政官認為,
權力的本質是暴力!
馬桐乃定襄豪商,其所得是普通趙人的百倍,就必須維護數百趙人的暴力。
而他以定襄城賺取的豐厚銀資,毀掉退伍兵卒張小應的婚事,這是在踐踏趙兵。
趙法面前,不管壓力多大,李宣堅持,一律平等。
因為定襄的秩序,是由趙人的暴力所維持,
否則,突厥人能來,高句麗人能來,任何強盜都能來。
請問,刀劍之下,銀錢有用嗎?
暴力才是第一秩序。
馬家不能在享受趙人暴力帶來的紅利的同時,卻要去踐踏趙國暴力的本身,
那樣,長此以往,趙軍就會失去暴力。
如果一個民族失去暴力,那將是整個民族的失敗。
“現在他們兩個,定襄軍搭檔的挺好。”
“張小應給馬桐干副將,朕調他去關中當統領,還不願意走呢。”
說到馬桐、張小應的往事。
游船上,周雲、李義等人,都不禁笑了,
有道是無巧不成書。定襄軍主將、副將身上,就體現的淋灕盡致。
周雲打趣的話,楊重樓本來還想要多說幾句,
但忽有一陣江風,帶起波濤,
寒意襲來,吹得他衣袍亂舞,也吹得他咳嗽不止,
楊重樓面色難看,他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便直入正題道,
“陛下,李宣的法家,在重樓看來,不過治標不治本。”
“要解決這些問題,需要思想上的革新,需要文道上的開天闢地!”
楊重樓的思維確實超前,領先時代一千多年,
這些事情,直到二十世紀,世界學者才開始大規模討論。
可對面而坐的趙帝周雲,
思索片刻後,嘆息的搖了搖頭,
“目前的情況,使用李宣的治標之法,是最合適的。”
“想要突破歷代王朝坍塌的宿命,絕非元始二年的趙國所能做到。”
“楊重樓,留下來幫朕!朕得天人點化,可以治好你本源的虧損。”
一個梁紋龍繡陶瓷茶杯,被楊重樓舉起。
拒絕了。
楊重樓拒絕了周雲的好意。
哀莫大于心死!
這一刻,周雲才知,楊重樓選擇離開,身體只是次要原因。
曾經,文魁郎幽暗如深淵的眼眸,已經徹底消失了。
此刻,他以書生的清澈目光,
最後看了一眼趙帝周雲,搖頭謝道,
“還是那句話。重樓在,只會害了陛下的趙國。”
“周雲,你我就此別過。此生能有你這樣的對手,是重樓的榮幸。”
魏湖之上,
波光粼粼,
漆木船只,破開水流,嘩啦嘩啦。
游船舟頭,滿頭白發的楊重樓,瀟灑的彈奏起了趙王破陣曲。
那股琴音爭鳴,高山流水,抑揚頓挫間,
既有心結放下的灑脫,又有無可奈何的惆悵。
蘆葦江邊,周雲看見,
船頭三人,隨水漸行漸遠,
楊重樓跟兩個女劍客的身影,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日落西斜,紅霞漫天。
魏丘河畔,相送友人。
周雲知道,楊重樓還是放不下他心中的驕傲。
不過,兵神認為正常。
天謀這樣的人,必然有著前所未有的傲氣。
“走吧,咱們回去。”良久後,趙帝周雲開口道。
“不是……陛下,咱總感覺有點奇怪。”李義捧著一大堆竹簡,咂摸咂摸嘴巴,來了一句,
“咱們這樣,是不是被梁軍順了一條船。”
“你要按這個說法,那個爐子可不便宜,三四貫呢。”秦寄猛然反應道。
魏河之畔,周雲跨坐阿流斯,
紅日中,趙帝鄙夷了兩位大將一眼,揮鞭冷哼道,
“你不早說,朕只顧著顏面威儀了。那兩袋御碳,也要幾百錢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