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州城。
梁軍大營。
黃河滔滔,大風習習,
南望遠山,峰巒起伏,
梁國大都督楊重樓,立于河崖碣石,
觀天地一片豪邁,仰頭朗聲,發胸中之氣。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
“水何澹澹,山島竦峙。”
“樹木叢生,百草豐茂。”
“秋風蕭瑟,洪波涌起……”
曹操擊破袁紹的感受,正如他此刻的決心,
破趙北上,立不世之功,成開天闢地之事。
“哈哈哈,臥龍周雲?楊某此番就是要告訴你,不用委身事賊,也能成就一番功業。”
“你為些許勢力,從了李娘子,大丈夫何須如此!”
皇帝以及梁臣的信件,楊重樓深邃如淵的眼眸,只是多看了兩眼。
便松開指頭,讓那黃絹,隨黃河之風,飄入天際,無影無蹤。
對于這些民生、後勤的擔憂,楊重樓嗤之以鼻。
梁帝蕭漢他們不知道,
梁軍跟趙軍是不同的!
趙國根基扎實,北疆子弟源源不斷,
他們戰力雖不及破鐵力可汗時期的巔峰狀態,
但總體軍心士氣,依舊是堅不可摧。
梁軍就不一樣了,梁國是用大量利益,暫時捆綁住了天下豪強跟中原門閥。
一旦梁國疲軟,失去了爭奪天下的大勢,
那就是其興也勃,其亡也勃。
河北這一波中原雄兵的戰力,就是梁國最強的時候,
如果不能擊潰趙軍,今後就將進入南北朝了。
河崖觀台,有旗數面,旗後是十幾位甲兵,
十幾位甲兵的前方,是一員身材雄健的大將。
遙望黃河波濤,蕭世安目光如炬,對河北之戰,充滿信心。
如今三王用命,朱雀玄武被壓制,
趙帝周雲面對三十萬梁軍精銳,已經陷入下風,
他們只需穩扎穩打,一切就水到渠成。
可惜,‘一切’似乎又沒那麼簡單。
河風吹拂了旗幟,
讓深藍色的梁旗,獵獵作響。其風聲旗聲,也掩蓋了後方的雜亂腳步。
不知何時,南陽節度府的老謀主,現任護軍大都尉蕭世寧來了。
作為世字輩,蕭世寧比蕭世安年長很多,如今已經快六十歲了。
他與蕭世安論兄弟,卻是老少之交。
此人老成持重,管理後勤,幾乎無一絲差錯,乃是南陽勢力的肱股之臣。
“世安,重樓。有一個壞情況,本官必須親自來告訴你們。”
碣石觀台,
古有一望山亭。
數百年來,山亭被河風腐壞,但這幾天,梁軍修繕了此地。
一張不大的宴台,楊蕭二人,坐在亭邊,
听老大哥蕭世寧,講述梁軍的一些問題。
“重樓,咱們的後勤壓力太大了。據本將所知,趙軍前線三十萬,後勤人員最多四十萬。總計不過七十余萬。”
“可咱們三十萬兵馬的用度,所需民夫徭役,是兩百七十萬。”
“這還沒算三王的後勤,如果都算進來,我們是三百五六十萬人,在跟趙軍七十萬人打。”
精兵貴啊!
以前只知道武川甲兵,威震天下,
但用了才發現,那都是真金白銀堆出來的。
望山亭里,
無論楊重樓、蕭世安都是當世人杰,
蕭老哥只說了三言兩語,他們就已經知道問題在哪里了。
民夫徭役太多,絕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這麼簡單。
因為民夫也要吃飯,三百萬民夫,耗損的糧草,那是成幾何倍數增長。
三百萬人,對于田間勞作的影響,也是巨大的,
這會導致梁國今明兩年,秋糧降低。
“目前來看,我們最多打半年。”
“如果超過半年時間,梁軍只能退兵。”
梁國護軍大都尉蕭世寧眉頭緊皺,看了看楊重樓的臉色後,
才老眼閃爍的,跟如今梁軍之神,說出了這句‘半年’的話。
楊重樓是誰?
以他的才能,很容易明白。這應該是梁國君臣給他的極限時間。
也就是說,半年之內,他必須擊潰周雲,
否則,梁軍只能退出河北。
“想太多了。不用半年,三個月之內,我們要是拿不下,那就寸步難行了。”
望山亭里,
楊重樓如同深淵的眼眸,閃過一絲幽光。
別人只看見了梁軍北上,與趙軍大戰不落下風,
但這其中的凶險與代價,又有何人知呢?
趙軍一直是當今天下,最具攻擊性的強大軍事集團。
他們張開獠牙,隨時準備撕咬梁軍的血肉。
之所以現在周雲不動手,那是沒找到破綻。
就像兩個頂尖高手,他們皆有各種兵法奇謀,
但雙方沒找到破綻前,都是你一拳我一腳,互相試探而已。
如果有一方接不住,後面就是狂風暴雨。
梁軍現在就像是一只烏龜,龜殼在的時候還好,
一旦龜殼出現問題,輕則戰敗,重則全軍覆沒。
要操作這支三十萬兵卒組成的龜殼,其難度可想而知。
現在,後勤的消耗也是恐怖的,
三百萬余人,吃喝拉撒,沿途用度。
所消耗的財富損失,足以讓任何強大的王朝破產。
更重要的是,楊重樓早就知道。
有一項重要物資,即將殺死梁軍。
冬衣!
三百多萬人的冬衣。
一旦天氣寒冷,冬衣的需求,梁軍是絕對承擔不起的。
趙帝周雲本就起自北疆廢墟,其部隊乃雪地戰所誕生。
天下絕大部分的冬衣,也是在武川鎮生產,所以這些事對趙軍來說根本不是問題。
但梁國的布匹產量,是遠遠不夠的。
魏州城。
黃河崖岸,望山亭。
山河風光,濤濤萬里,
大河之上,船只川流不息,
黝黑的船夫,唱起悠揚的黃河歌謠,為梁軍運送物資。
這次龐大的軍用需求,讓整個黃河數郡,幾百萬庶民從中獲利。
某種意義上來說,它算是另類的經濟活躍。
宴台上的茶,又換了一壺新的。
可亭子內的氣氛,卻是極度壓抑。
仿佛有一個巨大的身影,籠罩在北方,
它用無形的大手阻擋一切,任憑梁軍如何強大,似乎也攻不破。
蕭世安不敢相信,楊重樓這樣的水平,
河北之戰,竟然極有可能在後勤上敗給趙軍。
某一刻,眼眸如深淵幽寒的楊重樓,嘴角揚起了一抹笑意。
他遙望黃河,輕揮羽扇,似心中有萬般韜略道,
“現在,梁軍要破局,只有一個辦法。”
“決戰!”
“給周雲下戰書,與趙國決戰,一場定生死!”
跟周雲決戰?!
楊重樓此言一出,蕭家兩老兄弟不禁瞳孔微縮,頭皮發麻。
跟周雲決戰,這是什麼恐怖的想法。
要知道,周雲此人,尤善打大型會戰,
羅浮山、王台村、野狐關,這一場場血淋淋的屠殺,誰敢跟他決戰?
梁軍實在不行,還能退回黃河以南,
在中原積蓄國力,一樣能跟趙軍周旋。
決戰!似乎太冒險了。
“哈哈哈!!”黃河大風,吹拂了梁軍的旗幟,也吹起了楊重樓的長發。
他起身踱步,負手而立,獨面濤濤河水,披靡天下道,
“本相,就是要能人所不能,英雄造時勢。”
“只有在決戰中擊敗趙軍,天下大勢,才會徹底倒向梁軍。”
“也只有如此,梁軍三十萬雄兵,才會真的相信,他們會贏得戰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