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災都還沒走完,
可少年子弟那顆躁動的心,已經憋不住了。
白狼軍的輔兵營,帶著一幫子牧人,鑿開了牧馬河,拉兜網捕魚,
可惜,他們撈過界了,
被中軍輔兵營堵住,最終罵罵咧咧,交了三條大魚,這事才算過去。
人類對食品的需求,是物以稀為貴。
在漠北,牛羊肉吃的反胃,故水果綠菜,價格高的離譜。
可在安南交州等地,水果到處都是,牛羊肉那就是稀罕品。
魚肉蛋白相對細膩,且煎的水平高,在佐料齊全的情況下,
魚肉嫩滑,魚湯鮮美,下粉下面,皆是絕配。
在漠北等地,它比羊頭、牛肉高一個檔次。
不大的小桌子,瓷白的陶碗,一雙竹筷,
趙王周雲雖然沒說一句追責龍驤軍的話,
但劉忠武吃下幾片魚肉後,屈辱的眼淚還是流了下來。
武川鎮內寨的高層,越是不責備他們,龍驤少年子弟的心里就越難受。
某一刻,劉忠武實在忍不住了,
他離開座位,跪到趙王側面,哭泣道,
“主公,忠武對不起宗族,辜負了恩師的栽培。”
“嘿嘿……”喝下一口鮮美的魚湯,趙王周雲笑了,假意譏諷道,
“你是有罪。但現在也不是追責的時候。”
“玉璧城之戰,還沒有結束。懲罰的事情,回定襄再說。”
“忠武,本王問你。按照你的意思,趙軍接下來當如何?”
堂下,劉庶跟賀詩楚听見周雲如此說,
趕緊不著痕跡地低下頭顱,避免跟劉忠武眼神有交流。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趙王已經變得深不可測了。
武川鎮主公的想法,以前是擺出來的,
壯大宗族,擊潰北狄,讓趙人坐擁五郡之地。
但現在,哪怕是最近的兩個臣子,都琢磨不透了。
為什麼要發動北伐之戰?為什麼北戰打成這樣,趙王一點也不急。
玉璧之戰,到底怎麼辦?後續要干什麼,沒人知道。
但有一點,劉庶跟賀詩楚很清楚,
主位上,趙王隨意的詢問,其實對劉忠武來說,卻是一場影響仕途的考驗。
從這一刻開始,劉忠武要是答不出有章法的策略,
那等待他的,就是被別的後起之秀替代。
畢竟,趙國人才濟濟,絕不缺乏可以替代劉忠武的兵家。
只是說,在時間上、成本上,趙國高層要多花費一些力氣。
帥營里,劉庶能想到,劉忠武自然也能想到,
龍驤軍主簿沒有拐彎抹角,深呼吸後,直入重點,
“忠武認為,如果撤軍,將要面對三大難題。”
“第一,趙國兵威上的損失,第二,趙國財富上的虧損。”
“第三……河源會盟,趙人立下誓言。如今各宗族、各草原兵馬的撫恤,將成為大難題。”
其實這三個問題,前二者雖然很重要,但那些都是不可能逆轉的。
如果趙軍輸了玉璧城,那威名遠去,也是沒辦法的事。
至于軍需財富的損耗,趙軍出兵打仗,怎麼可能沒有錢糧上的損失。
所以,歸根結底。第三條,各宗族、各草原部落的撫恤,才是重點問題。
七萬陣亡,五萬傷員。哪怕就一個兵卒付銀錢十貫,那也得是一百二十多萬貫,
算上其他雜七雜八,真要按河原會盟的標準來,至少得兩百萬貫起步。
聖昌二十年,楚國一年的賦稅才二千六百萬貫,當年楚國財政總盈余,可能都沒有一百萬貫。
趙國五郡,一隅之地,這次兩百萬貫還只是賠償,算上糧草,趙軍本部的撫恤、賞賜,
這次北伐,加上對付鐵力的北戰,趙國要欠下的銀錢,高達七八百萬貫。
好在,趙軍吃掉了鐵力可汗的後勤物資,否則根本頂不起這個窟窿。
縱觀歷史,很多強盛的王朝,在幾場國戰後,變的窮困潦倒。
總的說來,戰爭是真的燒錢。
兵書一劃,黃金萬兩,如果窮兵黷武,再富有的國家,也可以打沒。
如今,擺在趙國文武集團面前的,是如何維持住趙軍強大的兵力。
這些政務、後勤的難度,恐怕不比過去趙軍,奪取北疆來的容易。
帥位上,趙王周雲夾起一塊白豆腐,放到身旁劉忠武碗里,
這些個廚子太偏心,他碗里很多,劉忠武等人就是一兩片,
干完這個,周雲注目武川鎮長大的杰出子弟,意味深長的道,“那你覺得,趙國該怎麼辦?”
“忠武認為,應該撤軍!”
劉忠武沒有逃避,最終還是選擇了理性方案,
趙王身側,他艱難的說出了‘撤退’。
可趙王周雲,對于這個答案似乎並不意外,他頭也不抬,邊吃邊道,
“其他就不問你了,各宗族的撫恤怎麼辦?去八瞎子那里拿兩百萬貫,他會拿刀砍人。”
賴賬,還是遵守承諾。
此刻就是擺在撤軍面前的一道難題。
堂下,劉庶跟賀詩楚互視一眼,皆是口不敢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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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論起來,劉忠武是周雲的弟子,是山寨長大的孩子。
青龍李興更是五當家全爺的兒子,而周雲對李全一家有救命之恩。
所以,龍驤軍絕對是趙王嫡系中嫡系,
這次兩千重騎,最先考慮的是龍驤軍,
尤其可見,劉忠武的份量,其實比他們兩個要更重。
趙王身旁,劉忠武眼神閃爍,這個問題,他也在天人交戰。
最終,黑白相間的頭發下,一雙堅定的眼眸,緩緩抬起,
劉忠武行了一禮,不卑不亢道。
“趙國言出必行,既然河原會盟說了,那咱們就只能認下。”
“銀錢不夠,趙軍可以拿糧草算,拿牛羊算。總之趙國想奪天下,此事決不能賴。”
“信義難聚卻易失。趙國商貿發達,經濟繁榮,用不了幾年,咱們就能掙回來。至于兵敗,那就只能認下……當然,主公要是繼續打,一切猶未可知。”
帥營里,很安靜。
安靜的可怕。
劉忠武說完後,退到一旁,正襟危坐。
劉庶、賀詩楚,各部趙國官員,這一刻也無人敢動嘴,默默等待趙王開口。
營外的號角聲,偶爾會傳到趙王帥營,
到處是出操的武川精銳,那一陣陣吼叫,表明趙王中軍的士氣依舊高昂。
某一刻,周雲轉身,看了一眼劉忠武,隨意道,
“坐吧,魚湯不吃,等會就冷了。”
“忠武得令!”
帥營主位上,趙王說完這些,嗦了兩口粉後,
咂摸了一下嘴巴,幽幽的說出了決定,
“你方才說撤軍。那就撤軍吧。”
撤軍!?
趙王周雲此言一出,整個營帳目瞪口呆。
別人不行,不代表趙王不行,
玉璧城別人打不下,趙王一定能打下。
主位側面,剛夾起一塊白嫩豆腐的劉忠武,猛然停了,
他眼神灰暗,立刻行軍禮道,“主公戰無不勝,攻無不克,雄威天下,豈能真的撤軍?”
營房里,這件事,劉庶跟賀詩楚再不能閉口了。
他們也先後進言,說出的意思跟劉忠武差不多。
主位上,趙王周雲一邊吃魚,一邊目光如炬,冷冷的掃過營帳中的每一個人。
“是什麼讓你們覺得本王一定能打下來?”
太浮躁了!
太自傲了!
趙國各部官員,包括劉庶、賀詩楚等一眾官吏在內,這一個月都狂的不行。
他們大量安插子弟,各宗各堡也急著來北征,好像進軍就能贏。
“哼哼!雄威?”拉起粉條,周雲笑了,笑的譏諷。
下一刻,武川雄主猛然目光炙熱,逼視眾人,冷喝道,
“從什麼開始,你們覺得趙國上戰場,就是必勝?”
“去看看天下各族,誰不是拿命在搏斗?那個民族的戰爭不是決定命運?咱們就一定能贏?”
“趙軍哪一場勝利,不是用命拼出來的?甚至有的時候,還得靠運氣。就拿野狐關來說,如果楊雙在,輸的就是我們!”
“全軍上下,低估對手,低估戰爭,一個個傲驕自得。殊不知,戰爭沒有一點花哨,強者勝弱者下。”
趙王帥營,武川雄主周雲,自雪林來,第一次發如此大的火氣。
兵司、後勤、後營、輔兵……等等官員,無不是噤若寒蟬,低頭不語。
趙王的話,每一句每一字,都卡在他們的腦袋中間,說的正是他們。
主位上,周雲目光灼灼,拍板咆哮,怒斥眾人。
趙國軍隊,必須敬畏戰爭的客觀規律,
一個強大的軍事集團,也許上一場戰斗鋒芒畢露,
但到下一場,就可能被打得丟盔棄甲。
那兵卒衰弱的速度,比想象中的要快。
曹操統一北方,兵強馬壯。赤壁之前,多少魏國士族拼命往軍中塞子弟,最後全部敗光。
前秦淝水之戰,誰不是認為東晉必敗,結果前秦從此一蹶不振。
“趙人可以守武川鎮,可以守定襄城。那突厥人,也可以守玉璧城。”
“從此之後,攻守易型了。咱們是強者,是去攻城略地的軍隊。”
“用五倍,甚至十倍的力量,打不下一座堅城,這將是常有的事。”
營帳里,趙王每說一句,各部官吏就顫抖一次。
野狐關之後,他們確實太膨脹了,
很多人都在臆想將來兵臨中原,成為一個世家門閥。
這次玉璧城之戰,當金真抵抗時,如此雄城,其實就已經很難了。
但趙國很多官員,卻樂觀的估計,趙軍戰無不勝,必然能攻陷。
哪怕就是到了現在,趙軍官員還是不把玉璧城放在眼里。
現在想想,這就是最大的錯誤,玉璧城根本就非人力所及,只能攻心,不能攻城。
如果此刻強攻,金真公主依舊能打出一比十的戰損,且這還是上精銳。
如此損耗精兵,根本不是趙軍現在的體量能扛住的。
主位上,趙王周雲起身,他從後方櫃格,拿出一份趙國楚興城春耕缺人的奏書,
環視踱步後,趙王一把甩在帥營中間,怒視堂下趙臣,披靡天下道,
“記住!趙人的雄威,不在兵戈上。而在他們的國君跟公卿,願意脫下玄端冕服,與趙人同飲苦菜湯。”
“是那些不會吟誦詩詞的窮苦趙人,用他們的血肉告訴天下。真正的威名不在鐘星禮樂,而在庶民春耕的耒耜上。”
“鐵力小視趙國,被趙所亡。趙軍小視天下,必被群雄所敗。”
“趙人的血,已經流的太多了!六年征戰,該停下休整了。”
說完這些,趙王周雲緩了緩粗重的呼吸,
平復情緒後,淡然坐下,繼續吃魚,
某一刻,周雲頓了頓,望著側位白了少年頭的龍驤主簿,他幽幽的道,
“劉忠武,玉璧城既然是龍驤軍負責,喝完魚湯,去處理好後續的事吧。”
“本王希望,你能給出一份滿意的策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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