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山,宛如天塹,橫貫在漠南。
這斷斷續續的山脈,埋葬了多少英雄悲歌,中原血淚。
如今,這里也將成為龍驤軍的遺憾。
成為他劉忠武,執趙兵三十萬,卻無法攻陷玉璧城的悲歌。
雪橇車在茫茫雪域飛馳,漠北矮馬的耐寒能力很強,這種馬匹已經越來越受重視了。
雪車的木質底盤,是武川大車改的。
標準的一丈寬,二丈七長,人坐在上面,倒是挺寬敞。
只是這一路的寒風,直往心口灌,讓劉忠武縮了縮絨衣。
這刺骨的寒冷,讓他想起了那段冰冷的時光。
孩童時代,一個風雨飄搖的晚上,他跟著父親,上了一座大山。
從此,山就是他的家,他再也沒有出去過。
母親去哪了?妹妹去哪了?
叔叔伯伯們,他從未再見,仿佛在這個人間消失了。
瀟瀟的落雨聲,啪打在瓦礫上,他的單衣是濕的,
那黑夜的破馬車,讓幾歲的孩童,早早的經歷了家破人亡的苦難。
遠方,漫漫雪域,是宛如龐然大物的趙軍營地,
它延綿十幾里,就像亙古巨獸,威壓陰山。
劉忠武看見了望樓上,纓盔、肩甲雪白的站崗甲兵,
他還看見了山峰盡頭,飄揚的趙軍旗幟。
這一刻,他才恍然發現,
原來,那個雨夜下,冷淒淒的小孩,已經成為大趙雄軍中的一員。
被四當家強行阻攔,劉忠武其實不恨他,
畢竟這份基業,是當年二當家跟駝爺等人,用命在雪地里殺出來的。
六百殘兵,長途奔襲,匍匐十幾天,在沒有後勤的情況下,去攻陷一個突厥萬戶貴族部落。
劉忠武想想,都覺得是天方夜譚。
可就是這個天方夜譚,給了青山寨匪寇,建立武川鎮的機會。
只是,劉忠武有些遺憾,
因為要是賭,他大概率能贏玉璧城。
可這份家業不是他的,李興也好,劉忠武也罷,
說到底,他們沒有賭的資格。
有這個資格的,只有一個人,趙王周雲。
老實說,三十萬大軍,十七天的進攻。
陣亡七萬,傷卒五萬。宗族能給的機會,早已經給了。
要怪就怪龍驤軍自己沒抓住,怨不得旁人。
趙王中軍的轅門,有三丈高,三個門洞。
這比龍驤軍的轅門大很多,那上方的十五營甲兵,頂著風雪,挺拔如松,一看就是赫赫之軍。
劉忠武始終有一種感覺,無論其他部隊怎麼追,
主公的中軍,似乎永遠進步的更快。
“來將何人。請出示軍牒,核對口令。”
“龍驤軍,劉忠武。”
雪橇車停在軍營擋風牆外,柵欄外面,是無數牛馬的蹄叫。
這次白災,能保住如此多的牛馬,其實已經超過趙軍預計了。
一般的軍隊,幾十萬大軍遇到堅城跟大雪災,也許早已經崩潰。
趙軍應對成這樣,可以說非常成功,算是全身而退也不為過。
這些年,劉忠武走過很多軍營路,
但似乎只有今天,是最難受的。
李興要陪他一起來,趙武生也要來,但都被劉忠武拒絕了。
來趙王中軍,被趙國各部門觀摩戰敗。
別人嘴上不說,心里誰不是譏笑。
這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
受辱,他一個人就夠了。
趙軍營地,到處是川流不息的兵卒,各軍各寨,都在清理積雪。
趙國十八個營級單位里,編制最龐大的是輔兵營,對身體和技藝要求最高的,卻是後營。
後營的口號,是干不死就往死里干,
想升官,他們不比殺敵,比的是建營的速度跟質量,還有突破技藝的能力。
一支兵卒里,如果因為效率差,會懲罰隊官曲將,
那麼,這支兵卒將永遠行動力很高。
趙王有一句名言,懲罰長官,永遠比懲罰兵卒有效。
兵卒長官自己處理就行,上頭也沒空管這些事。
這些年,後營的創造有很多。
最大杰作,是白狼軍十七營的隨軍帳篷,
三匹馬能帶一個十人用的簡易軍帳,那骨架精簡的水平,簡直堪比藝術品。
大道上,輔兵清理的很干淨,基本只剩雪泥了。
劉忠武一路走來,有不少熟悉的武川子弟,
他們看見劉忠武,皆是畢恭畢敬的行軍禮,
劉忠武也是笑著揮手,算是打了招呼。
這些都是劉忠武的小輩。
武川軍事集團,本部子弟呈現兩極分化。
整個中間層只有保爺一人,其他的要麼是三當家、四當家這類老人,要麼就是比五獸將更小的少年。
六七年前,五獸將初出茅廬的時候,也都是十七八歲的少年虎狼。
趙王中軍帥營很大,但這里沒有積雪,露出了榆木做的舊土色矮營頂。
剛要下雪階的時候,劉忠武遇到了一個人,
昔日的發小,程平。
“呦。忠武啊。瞎子族長有點太較真了,你別往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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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平在兵司很多年了,他對兵員的分配有自己獨特的理解。
這次北戰,他輔佐李宣分配趙國的郡兵,干的就非常出色。
“沒呢,多大點事。”劉忠武悻悻的笑了笑,揮手拍拍這個同族的肩膀,邊下雪階,邊說,
“玉璧城也不好打。這回到底怎麼辦,咱听趙王的就行。”
寒風吹過兩個少年的衣襟,盡管他們依舊笑容滿面,
但彼此的關系,兩個當事人自己清楚。
他們已經回不到曾經在武川鎮的歲月了,
那個時候,大家都是一條心,如今卻是心思各異。
趙王帥營,兵司、工坊、後勤、輔兵……等等部門人員,
在看見劉忠武後,紛紛笑著上來行禮。
“忠武,來了。有空來工坊,最近新出了甲冑。”
“龍驤輔兵營曲將听說要換營,咱們輔兵部可以給安排。”
……
龍驤軍行軍主簿,在品級上等同于龍驤將軍,
嚴格說起來,比他們這些人的官位都高,甚至比劉庶的官位還要高。
但中樞權力,豈可是外放部隊能比,
劉忠武自是對這些人,不敢絲毫怠慢。
趙王大案牘前,劉庶尖嘴猴腮的笑了笑,示意劉忠武自己拿方凳。
賀詩楚看了一眼劉庶,見他沒跑,猶豫片刻,便留了下來。
最近兵司大衙官被劉庶坑了幾次,已經有心理陰影了。
劉忠武笑了笑,沒敢拿凳子,
趙王營帳里的人厚道,不提兵敗的事,
但響鼓不用重錘,龍驤軍自己應該知道,什麼是恥辱。
“哎,饃子。跪著干什麼,劉庶不是叫你坐凳子?”
趙王帥台上,周雲剛批改完一份奏書,
他起身從後方架子,拿來一卷書冊,那里有記錄的資料。
周雲瞧了劉忠武一眼,淡然的否決了他跪地認錯的行為,毫不在意的說,
“來了就坐,勝敗乃兵家常事。”
“還沒吃吧。剛巧今天有好東西。”
“劉庶,叫火頭營多加一份碗筷。今早啊,輔兵營從白狼軍那里,搶了幾條大魚。”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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