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早上八點剛過。
阿炳就換上了一身舊棉襖,騎了輛除了鈴鐺不響哪都在響的二八大杠出發了。
車後座上綁著兩個大竹筐,一個是空的,一個里面堆滿了針頭線腦,糖果剪刀這些小物件。
今天,他扮演的是個走山串街的小販,又收又賣,只要掙錢,啥都干。
騎了快一個鐘頭,土路都快把他蛋點碎了。
阿炳揉了揉屁股,總算騎到石頭村,明天!明天一定要加個墊子。
自行車停在石頭村村口,阿炳渾身都濕透了,臉色潮紅,喘著粗氣,狼狽樣反倒更顯真實。
白日的石頭村比夜里多了幾分活力,村口的凳子上,幾個老頭圍了一圈曬太陽,不遠處還有幾個大娘在溝通情報。
阿炳剛進村,所有人的目光轉向他。
推著車的阿炳倒也不怵,大聲吆喝起來,
“收山貨,蘑菇干,筍干,草藥,價格公道。”
“頂針,線軸,花布頭,糖果,山楂片,便宜賣咯,不買也來看看咯。”
吆喝聲吸引了不少村民的注意,有幾戶人家還特地從院門探出身子來看,只不過大多數只是看看,並未上前。
石頭村地處偏僻,貨郎來的不多。
這年頭,山里能換錢的東西也不多,人也警惕。
阿炳也不急,推著車慢慢往村子深處走,時不時吆喝兩聲。
很快,幾個半大孩子看著車筐里的糖果,跟在他的後面跑。
一個抱著娃的小媳婦被筐里花花綠綠的小玩意吸引,怯生生湊過來。
“大兄弟,紅頭繩咋賣?”小媳婦拿起一根頭繩,小聲問。
“大姐好眼光!便宜,一毛錢兩根!”阿炳笑著回答,手腳麻利地拿起塊糖塊塞給眼巴巴的娃娃,
“來,給孩子甜甜嘴。”
這舉動讓小媳婦放松了些,付了錢,又挑了個頂針。
旁邊幾個觀望的大娘見狀,也圍了上來,這個挑包針,那個選塊肥皂,七嘴八舌問著價錢。
阿炳一邊忙活著收錢拿貨,一邊用余光留意周圍。
他注意到,人群外圍,有個扎麻花辮的姑娘,約莫十七八歲,一直偷偷看他。
阿炳暗叫不好,難道被這小姑娘發現破綻了?
心里七上八下,演技精湛的阿炳決定主動出擊!
他朝那姑娘笑問︰“妹子,看看有啥喜歡的不?新到的雅霜,香著呢。”
見阿炳問話,姑娘臉一紅,趕緊低下頭,假裝擺弄衣角。
阿炳見狀,推著車朝她走去。
姑娘的臉更紅了,扭捏著不敢上前,被她身邊一個年長些的婦人笑著推了一把。
阿炳心中暗笑,果然,看臉紅的,呵呵,一看就是被我點破,羞愧難當。
小小石頭村,能人輩出,不可小視。
他裝作正常給小姑娘介紹貨品,姑娘看看頭繩又偷偷看阿炳,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臉越來越紅,急匆匆付錢便跑了。
阿炳得意一笑,小樣,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看出端倪又如何,哥哥我臨危不亂,這不就放棄試探我了!
趁著亂哄哄的當口,阿炳看似隨意的和一個大娘搭話,
“大娘,你們村子挺安生啊,就是前面那戶人家咋還掛白布呢?瞧著怪 人的。”
大娘還在挑針線,聞言臉色一變,手里的動作停了,左右瞟了一眼警惕道︰
“外鄉人,不要打听那家的事,晦氣。”說完,連針線也不挑了,端起簸箕扭身回了院子。
其他幾個村民听到問話,也像是被觸了什麼霉頭,紛紛散了。
阿炳心里有數了,這個村有秘密,昨晚那戶人家更是村里的忌諱。
他不再多嘴,推起車,繼續往村子深處吆喝。
他邊走邊賣貨,又嘗試著跟幾個買貨的人搭話。
情況還是一樣,一提到朱家,村里人不是裝聾作啞,就是擺手,眼里都是恐懼。
整個村子對朱家的事,統一口徑,嚴防死守!
走了半個村,阿炳眉頭越皺越緊,鼻子仔細分辯著。
這個村...不對勁!
現在是冬天,天寒地凍的,不少人家院里飄著炊煙。
這是沒問題的,但是...空中的氣味有問題!
石頭村空氣中飄著的居然是嗆鼻子的煤味!
他刻意瞄了幾家的柴火垛,都稀稀拉拉的,一看就是掩飾,就這幾根還不夠燒一周的。
很多人家的牆角反而堆著些黑乎乎的、不成形黑色塊塊。
再結合空氣里的氣味,不難猜出,黑色碎塊應該是碎煤渣。
這太奇怪了。
在偏僻貧窮的山村里,燒柴幾乎零成本,也是村民的首選。
他就沒見過哪個村買煤過冬的,要知道燒煤是要花真金白銀買的,誰會這麼奢侈?
石頭村看起來並不富裕,燃料上的“僭越”,透著說不出的詭異。
阿炳心里盤算著,腳步不停,終于磨蹭到了村子最里頭那戶人家。
院牆比夜里看著更破敗,屋檐下那截黑白布條在風里飄蕩。
院門虛掩著。
阿炳沒直接進去,停在門口,伸長脖子又吆喝了一聲︰“收山貨,賣百貨,有人看看嗎?”
同時,他飛快掃了圈院子,目光停在角落。
角落有一片地面顏色深黑,與周圍的黃土不同。
仔細辨認下,還能看到一些散落的碎煤渣。
這戶人家,不僅燒煤,用量還不小,多到可以把這麼一大塊角染黑。
他又看了眼院牆上的裂縫,好奇怪,用得起這麼多煤的人家,怎麼會修不起院子。
這時,屋里傳來一陣壓抑的咳嗽聲,緊接著,屋子里走出一個老漢,院門被拉開一條縫,昨晚見過的老朱頭探出半張臉,眼神里滿是疲憊和警惕。
“俺家沒山貨賣,你走吧。”老漢沖阿炳擺手。
阿炳笑的人畜無害,拿起掛在車把上的水壺晃了晃,
“老爺子,打擾了,我這走村串戶的,水喝光了,嗓子眼冒煙,能不能跟您討碗涼水喝?”
老朱頭打量了他幾眼,大概是看他不像是凶神惡煞的,點了點頭,拉開院門。
阿炳道著謝走進院子,視線裝作不經意,又掃向角落的黑地,心里更有底了。
就是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