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名傳播漸遠，漸漸地，天下五域都開始傳唱起白蓮真君的事跡。
各地的人道盟官員，也因此收斂了起來。
但白慕道還是覺得不夠。
她總覺得，差了些什麼。
“我四處懲處那些官員，懲處的官員很多，但放眼天下，我懲處的人卻依然很少。”
“天底下的修士多的數不清，殺掉一個，也會有兩個，三個，乃至于無數個壞修士上台。”
“即使我殺的再多，速度再快，也不可能比得上修士們補充的速度。”
“再過去的二十年里，我的所做所為其實是流于表面，我曾經回到過我進行過懲處行為的仙城之中，那些喜歡替別人做選擇的修士依舊還在。”
“因此，我從中學到了教訓，一個人的力量再強大也是有限的，不說是我，哪怕是紫陽尊者，也不可能從根本上改變人心的貪婪，偏執，與惡。”
白慕道行走在大地上，自言自語地說道︰
“總會有人變壞的，或者說，每個人的利益訴求決定了他們的立場。”
“當屠龍者取代了惡龍的位置之後，他的訴求也就和惡龍完全一樣了。”
“這是為什麼嗎？”
“地位，權力，金錢，這些東西難道真的就是萬惡之源，一定會腐蝕掉擁有它的人嗎？”
“這些外物會將人們異化掉？被異化的人會身不由己？”
“多麼冠冕堂皇的托詞。”
“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外物，外物怎會動搖人的內心？能夠動搖人本心的，只有他自己罷了。”
“所以……”
白慕道的眼中逐漸泛起光亮，就好似想到了一個問題的答案一般，神情逐漸雀躍起來。
“人本身就是壞的，在擁有權力，地位，金錢之前，他們心中的惡沒有條件被釋放，為了生存，他們必須裝作善的樣子。”
“而一旦有了地位，權力，金錢之後，他們不是被這些東西改變，而是有了宣泄的條件。”
“就像是河水之于堤壩一般。”
“平日里堤壩限制著河水，因此它看起來溫順，但一旦堤壩決口，河水便會滔滔不絕地涌出。”
“人性之惡，便是如此的道理了。”
白慕道越走越快，思緒紛飛，她已經找到了問題的根源，那麼解決問題的方法，也就顯而易見了。
“其實不論是道真宗還是天道盟，它們的體制都各有各的優勢，也各有各的劣勢。”
“但總體而言，從理想的角度上來看，它們都是能夠邏輯自洽，因而它們其實是合理的。”
“而它們的劣勢，其實只是人們的劣根，使得它們無法被完美執行罷了。”
“而那些低階修士們，乃至于那些凡人們，他們之所以沒有替別人選擇，不是因為他們善，而是因為他們沒有條件。”
“而那些有條件的修士，如果沒有替別人選擇的話，那唯一的可能便是——替別人選擇所得到的利益要小于他付出的代價。”
“就比如我四處肅清，于是替別人選擇的官員就少了很多。”
“嚴苛刑罰便是唯一的解決方案。”
“天底下的所有人，不論修為高低，不論壽命長短，他們需要被束縛，如此才能各自自由。”
“束縛方能自由，一味的追求自由，反倒會陷入更大的不自由之中。”
“所以呀……”
白慕道神情有些感慨，但卻並不落寞，相反，她的眼中滿含希望。
“如今，我似乎又要走上和道真宗類似的道路了。”
“但我是走在正確的道路上。”
“期間的風景相似，但最後到達的目的卻是完全不同的。”
于是，白慕道停下了腳步，她抬起頭，環顧四周，似乎在觀察自己走到了哪里。
很快，她便確定了下來。
“我竟然又回到了無名山前。”
白慕道仰頭看天。
“這就是天意嗎？”
“想要達成我的目的，我所面臨的，還有一道最大的阻礙。”
她看向無名山山頂，心底既有著無力與心虛，但也有著豪邁的勇氣。
她猛地一怔。
“當初師尊看向道真宗的時候，心底的感受，是否與我相同呢？”
他們真的很像，都是當下制度的最大受益者之一，未來天下的執掌者，這世間的一切不公，都不會損害他們的利益。
相反，這些不公與黑暗，就是為了他們而服務的。
但他們都為了自己心中的偉大理想，做出了相同而又相反的選擇。
如今，白慕道猛然發現，她似乎要與自己的引路人紫陽尊者，發生一場難以平和的爭鋒了。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隨後一步一步地走到無名山腳下。
隨後盤腿坐下，一動也不動。
風雪飄落，日月流轉，春去秋來，光陰飛度。
一年過去了，白慕道沒有起身。
兩年過去了，一切如故。
三年，四年，五年，十年……
過去了很漫長的時間，白慕道都沒有在外走動。
偶有來拜訪紫陽尊者的元嬰真君會見到白慕道，于是白慕道在無名山前枯坐的消息便傳了出去。
有人說，白蓮真君先前的亂殺惹怒了紫陽尊者，因而被紫陽尊者責罰。
也有人說，白蓮真君是被人圍攻受了重傷，現在在養傷。
還有人說，那是假的，騙人的。
眾說紛紜。
不過無名山上的紫陽尊者看著底下的弟子，心里卻無比的清楚。
白慕道正在經歷一場前所未有的蛻變。
一旦白慕道醒來，這世間的一切都會發生巨大的變化。
為什麼紫陽尊者這麼清楚？
因為這樣的蛻變，他也經歷過。
當他渡過之後，道真宗便被推翻，人道盟便建立了。
紫陽尊者本以為自己獨一無二，可如今他卻在自己的徒弟身上看到了相同的東西。
他吶吶自語道︰“難道……我真的錯了嗎？”
紫陽尊者有些迷茫了。
時間一晃，三十年又過去了。
枯坐許久的白慕道終于睜開了眼楮，站起了身。
而她開口所說的第一句話便是︰
“這是一場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