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認為這個世界不是真的,為何還要我做這里的天道神?”子慕予怔怔地問。
“什麼是真,什麼是假?生活在這里的每一個生靈有血有肉、有喜怒哀愁,感知的這個世界對他們來說就是客觀存在,而且這種感知具有普遍性,如何能說它不是真的,而是假的?我們對這個世界感知的客觀性和普遍性,與你們對那個世界感知的客觀性和普遍性,並無不同。若這個世界是假的,你們那個世界也未必是真的。”雲熠道。
子慕予目光放得很遠,遠在雲海之外。
不說以前的恩怨是非,她其實喜歡與雲熠對話。
在前世,有個叫亞里士多德的先哲曾言︰說是者為是,說非者為非,即為真。
亦有先哲認為,真理是命題在一個系統內的邏輯一致性,而非與外界對應。
人類認知的局限性,決定了對「真」與「假」定義的局限性。
三人能成虎。
眾口能鑠金。
“你好像讀了不少書。你在那個世界待了多長時間?”子慕予問雲熠。
“不長,不過百余年。”雲熠道。
“你在這里活了幾百年,那里的百余年確實顯得有些微不足道了。我在那里,也不過才活了二十二年。”子慕予看向雲熠,眸底有復雜的情緒不斷涌動,“你到那個世界去做什麼?為了尋找林予安嗎?”說到這里她似乎想到什麼,開始苦笑,“總不會是為了撿我吧?”
雲熠負在身後的指尖輕輕一顫,隨後緊攥成拳,似在拼命壓下心底的真實情緒,他的臉上看不出明顯的表情。
“你還記得在「風雪谷」予安的那段記憶里,曾經見過的莊穹嗎?他出生時的眼楮可不是琥珀色的。在他十八歲時,周圍的人才驚覺他的瞳色發生了明顯的改變。這個過程是突然發生的,還是悄然緩慢發生的,無人知曉。據我猜測,”雲熠頓了頓。
“莊穹出生時就被那只鬼選上了,兩個靈魂不斷斗爭,彼此吞噬,融合,同化,所以莊穹才在十八歲時出現了外貌上的改變。”說到這里,雲熠嫌惡地皺起了眉頭。
“他們愛慕予安,又嫉妒忌憚予安,卑鄙無恥,給予安植入一縷神識,封印她的記憶片段,控制她的記憶和思想。”
“可是予安不是他們輕易控制得住的。所以他們準備在予安分娩時、她身體最弱的時候,痛下殺手。我將計就計發動政變,借用「九幽鎮宅符陣」困住莊穹,當時萬神台無數人為壯大「九幽鎮宅符陣」陣勢而死。”
“我殺了莊穹,在鳳凰坳墳山上開闢了一處芥子空間,用「六伏人墓」將其肉體鎮壓,我施行「生生不息」之術,讓其肉體不敗,筋肉不斷再生,我讓他日日遭受鼠噬之苦。”
寥寥數語,道盡了曾經無數陰謀詭計、血雨腥風。
雲熠沒有咬牙切齒,相反,神情較為平靜。
可是子慕予能感受到,雲熠心中恨意未消。
“我很早就懷疑莊穹使用了「裂神之術」。他若不是怕死早早分離自己的神識以求自保,「九幽鎮宅符陣」根本困不住他。”
“所以我從一開始就知道,我不可能一戰就能完全殺死莊穹,還有那只鬼。”
“我需要幫手。”雲熠看向子慕予,“你就是我尋來的幫手。”
“整個過程,有些事情在計劃之中,有些事情出了意外,但是發展至今,還算順利。”他繼續道。
子慕予的目光從遙遠處收回︰“所以,你是如何把我帶到這里的?”
雲熠抬起手,攤開掌心。
不知從何處飛來一粒種子。
種子在雲熠手中突然發芽,抽睫,長葉,開花,結果,枯萎,最後剩下一粒種子。種子又重新發芽,抽睫,長葉,開花……不斷迅速輪回往復。
“這叫「生生不息」。起初,予安是想幫我修復斷臂和毀掉的臉,尋修了一些術法。後來這些術法被予安不斷加以改善,才成就了「生生不息」。莊穹和那只鬼會嫉妒忌憚予安,除了予安能制槍用槍,還有另外一個重要原因,那就是予安可以在這個世界自創神術。”雲熠道。
“我旁觀過你在那個世界的一生,你過得並不快樂。所以,我對你用了「生生不息」,在你重新變回剛出生的嬰兒時帶走了你。”
雲熠指向一處︰“那里有根巨柱,我們稱之為「聖柱」,是萬神受封的地方。我便是通過它在兩個世界間往返。我懷疑那只鬼也是從此處來的。”
“豐俊朗呢?他又是如何出現在這里的?”子慕予問。
“他與你不同。我在他瀕死之時,用了「引夢」之術。我將他的靈識,轉渡到了豐俊朗的身體里。只是這份靈識起初被本體牽絆所封,直到後來,因「續紅塵」得解。豐俊朗因此擁有兩世記憶。”雲熠解釋道。
“那林予安呢?”子慕予又問,“也是通過「聖柱」來的麼?”
雲熠搖頭︰“予安來到此地的情形,我剛好目睹。她是從天而降。我懷疑,是那只鬼覺得這個世界的女子無聊,所以召來了予安。”
子慕予一驚︰“「召來」?”
“假如我的設想沒錯,這里的確是那只鬼腦子里構建的世界,那他就可以隨意改變這里的人、事和規則。可能因為他在此地逗留的時間實在太長了,才忘記了自己的來處。他堅信這個世界確切而真實存在,自信而執拗地認為自己定下的規則是最好的規則,所以會不惜一切代價保護規則不被毀壞。”雲熠道。
“如果是這樣,我的靈氣之柱怎麼可能困得住他?”子慕予皺眉。
“這就是他的著相之處。他構建了這個世界,相信這個世界真實存在,確信自己是這個世界的一員,也要遵守自己定下的強弱不悖規則。他當初能被「九幽鎮宅符陣」困住,又被「六伏人墓」鎮壓那麼多年,證明了這一點。他不允許任何人破壞規則,包括他自己。”雲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