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到姑甦見,人家盡枕河。古宮閑地少,水港小橋多。”姑甦城自古便是人間錦繡鄉,江南第一風流地。河房鱗次,盡是綺羅門戶;畫舫穿梭,無非富貴人家。吳娃雙鬟,笑倚朱欄賣荷露;越客孤舟,醉眠柳岸听鶯啼。二十四座花月樓台,三十六處綺羅巷陌。端的是︰三吳都會地,千古繁華鄉。說不盡的金粉樓台,道不完的溫柔富貴。
看那閶門內外,商旅輻輳,舟車如織;山塘七里,燈火徹夜不熄。虎丘山上,游人如雲,賞月听曲;太湖之畔,畫舫笙歌,才子佳人吟詠不絕。但見︰吳酒一杯春竹葉,吳娃雙舞醉芙蓉。便是那尋常巷陌,亦聞琴書之聲;茶坊酒肆,常見墨客揮毫。
天競仰頭望著這座始建于五代時期的虎丘塔,左手捏著一根油紙包著的牛肉干,右手高舉著晶瑩剔透的糖葫蘆。琥珀色的糖衣在陽光下泛著誘人的光澤,山楂的緋紅透過糖衣若隱若現。
“姑甦城,我又來了。”她\" 嚓\"一聲咬下半顆糖葫蘆,琥珀色的糖衣在唇齒間碎裂,甜香瞬間盈滿口腔。滿足地眯起杏眼,眼尾彎成兩道月牙,連帶著頰邊的小酒窩都深了幾分。晶瑩的糖渣沾在唇角,隨著她含糊不清的嘟囔時隱時現。
話音未落,身後突然傳來\"嘩啦\"一陣亂響。只見嬌嬌抱著一大堆油紙包裹,像只搖搖晃晃的小企鵝般從人群中擠過來。她發髻上的紅繩早已歪到耳後,幾縷碎發被汗水黏在通紅的臉頰上。
“寧姐姐!”她帶著哭腔喊道,舉起手里那團正在融化的糖稀。原本精致的兔子糖人此刻軟趴趴地耷拉著耳朵,糖漿正順著她的手腕往下淌。更糟的是,她懷里那些油紙包也開始接二連三地滑落,在青石板上砸出\"啪啪\"的聲響。
埃卡特琳娜不知何時已悄然立在兩人身後。一頂暗紅色輕紗幕籬垂至肩頭,恰到好處地掩住了她標志性的銀發,遠遠望去只像個尋常的富家千金。但若細看,便能發現紗簾下若隱若現的猩紅瞳孔,以及幕籬邊緣精細繡著的蝙蝠暗紋。
她突然抬手,指尖輕輕一勾。那團即將墜地的糖稀頓時懸停在半空,在陽光下折射出琥珀色的光暈。幕籬輕紗無風自動,露出她微微抿起的紅唇。
突然,一陣凜冽的寒氣自埃卡特琳娜指間漫開。那團將化未化的糖稀在空中打了個旋兒,竟重新凝結成一只憨態可掬的兔子。圓滾滾的身子,長長的耳朵,連胡須都縴毫畢現,在陽光下泛著晶瑩的光澤。
“謝謝姐姐,謝謝姐姐。”嬌嬌捧著晶瑩剔透的糖兔子,圓臉上綻開燦爛的笑容,兩個小酒窩深深陷下去。她雀躍地原地轉了個圈,發髻隨著動作一蹦一蹦,活像兔子的短尾巴。
天競懶洋洋地倚在劍池邊的古柏下,隨手將糖葫蘆竹簽朝池中一拋。竹簽在空中劃了道弧線,\"嗒\"地輕點水面,激起一圈圈細密的漣漪。她漫不經心地望著水紋擴散,余光卻始終鎖著池畔那塊爬滿青苔的石碑。
“真劍池假虎丘……”漣漪層層蕩開時,她狀似無意地用足尖輕點池畔濕滑的青苔。實則正借著水面倒影,仔細觀察身後那塊爬滿藤蘿的石碑。陽光穿過她故意晃動的寬袖,在碑面投下忽明忽暗的光斑。
嬌嬌整個上半身幾乎探出池邊,小手攥著那只快化完的糖兔子,在清澈的池水上晃來晃去。幾尾紅白相間的錦鯉被她引得聚作一團,攪碎了池中虎丘塔的倒影。
\"听說虎丘塔塔身已經傾斜兩丈有余了!”她踮起腳尖,另一只手數著遠處塔身的檐角,身子隨著計數左右搖晃。發髻上的紅繩垂到水面,被一尾膽大的錦鯉輕輕啄了一下,驚得她\"哎呀\"叫出聲來。
“小心點。”埃卡特琳娜突然上前一步,素手精準地揪住嬌嬌的後衣領。幕籬的輕紗隨著動作飛揚,露出她微微蹙起的眉尖。那尾調皮的錦鯉恰在此時躍出水面,濺起的水花全數落在了埃卡特琳娜暗紅的襦裙上,暈開深色的水痕。
嬌嬌頓時像只被捏住後頸皮的貓崽,縮著脖子僵在半空。她手里那根光禿禿的竹簽\"啪嗒\"落入池中,驚得幾尾錦鯉甩尾逃竄。發髻上的紅繩不知何時松了一半,濕漉漉地黏在臉頰邊,襯得她那張圓臉越發可憐巴巴。
\"嗯哼?\"埃卡特琳娜忽然眯起眼楮,原本懶散倚著太湖石的姿勢瞬間繃直。她銀白的長發無風自動,在陽光下泛起森冷的光澤。指尖凝結的寒氣使得周圍的溫度驟降,池邊垂柳的葉片瞬間覆上一層薄霜。
天競突然一把將嬌嬌扯到身後,動作快得帶起一陣疾風,她右手本能地往腰間一按,握住無刃的劍柄。反手將劍柄橫在胸前。陽光照在空蕩蕩的劍鍔上,折射出一道刺目的光斑,正落在池底那根震顫的竹簽旁。
“你也感覺到了?”埃卡特琳娜壓低聲音,紅瞳緊縮成線,死死盯著池水中不自然的漩渦。幕籬的輕紗被周身散發的寒意激得獵獵作響。
“寧姐姐……”嬌嬌的小手無意識地攥緊了天競的衣擺,細嫩的指節都泛了白。她圓睜的杏眼里,清晰地映出那根竹簽違反常理地在水中直立旋轉,最終穩穩指向岸邊爬滿青苔的石碑。
\" 嗒\"一聲脆響,竹簽突然在水底劇烈震顫,攪得整池春水翻涌。虎丘塔的倒影在扭曲的水面支離破碎,驚得錦鯉紛紛躍出水面。嬌嬌整個人縮在天競背後,發髻上濕透的紅繩黏在慘白的小臉上,隨著她急促的呼吸輕微顫動。
“嬌嬌,帶埃卡特琳娜大人嘗嘗天下第三泉的泉水。”天競忽地展顏一笑,眼尾彎起溫柔的弧度。她伸手輕輕一挑,將嬌嬌歪斜的紅繩發帶扶正,順勢往她手心塞了個天青釉荷葉盞。盞底還沾著未干的茶漬,顯然是方才隨手用過的,“記得用虎跑泉眼正中的活水哦。”
“啊?嗯!”嬌嬌先是一怔,圓溜溜的杏眼睜得老大,像只受驚的小鹿。隨後突然反應過來,小腦袋用力一點,發髻上那根紅繩\"啪\"地甩到自己臉上。她脆生生應道,雙手緊捧住青瓷茶盞,指節都泛起了淡淡的粉色。陽光透過薄如蟬翼的盞壁,在她掌心投下一圈晃動的光斑。
“你一個人搞得定嗎?”埃卡特琳娜突然駐足,幕籬輕紗隨著轉身的動作蕩開一道優雅的弧線。她微微偏頭看向天競,紅瞳透過薄紗映著對方的身影。
“別擔心我,”天競看著埃卡特琳娜轉身時揚起的幕籬輕紗,忽然輕笑出聲。她反手拍了拍腰間那柄古樸的劍柄,劍柄與掌心相擊發出沉悶的\"嗒嗒\"聲。\"保命的手段嘛∼我可多的是。”
“那你可別哭著來找我。”埃卡特琳娜腳步未停,只是廣袖一甩,暗紅色的幕籬輕紗在晨風中颯然展開,如展翼的鷹隼般劃破天光。那背影明明透著生人勿近的冷傲,偏偏腳步卻放得極緩,繡著金線的鞋尖在青石板上一步一頓,仿佛在丈量著什麼。
“放心吧∼”天競望著埃卡特琳娜離去的方向,嘴角噙著笑,指尖輕輕摩挲著劍柄上的小篆,聲音輕快得像是哼著小調,“您就找個陰涼地兒,慢慢品茶便是。”
隨後,她手腕一翻,變戲法似的從袖中掏出一個素白油紙包。她指尖輕彈,紙包劃出一道弧線,穩穩飛向轉角處。那里,幕籬的紅紗正被風吹得微微揚起,恰好露出一截瑩白的指尖。
“新做的桂花糕。”她朝轉角處俏皮地眨了眨右眼,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聲音里浸著掩不住的笑意,像蜜糖般甜津津的,“可別讓嬌嬌瞧見了,那小饞貓非得搶了去不可。”
話音未落,轉角處傳來一聲細微的\" 嚓\",似是油紙包被匆忙收起的聲響。天競的耳朵敏銳地動了動,笑意更深了幾分,似乎听見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哼,但當她豎起耳朵,只听見嬌嬌捧著茶盞跑來的腳步聲,和遠處不知誰家姑娘在唱評彈的吳儂軟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