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看你可憐,放你一馬吧。”天競指尖一松,那野兔便\"撲通\"滾進草叢,蹬著後腿一溜煙沒了蹤影。她隨手撢了撢道袍上沾著的幾根灰毛,轉頭朝白鈺袖眨了眨右眼,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
“我感受到了松茸的味道。”天競突然仰起臉,鼻尖在空氣中輕輕抽動,她指尖還掛著幾根野兔毛,卻已迫不及待地輕扯白鈺袖的衣角,“往東邊走三里有個松林,這個時節的松茸最是肥美!”
白鈺袖被她這突然一拽,身子不由得微微前傾,慌忙雙手護住竹筒。澄澈的茶湯在筒中晃出圈圈細紋,映著她無奈搖頭時垂落的幾縷發絲。
“要是把茶水撒了,豈不辜負了我姑婆的心意?”她輕輕穩住身形,眼波流轉間帶著幾分無可奈何的溫柔。
天競被她這麼一看,頓時像霜打的茄子般蔫了氣。她吐了吐舌尖,訕訕地縮回手,連耳根都悄悄爬上一抹不好意思的紅暈。
“那,如果是鈴兒姐姐的話,她會怎麼說?”她忽然拖長音調,眼珠滴溜溜一轉,連腰肢都跟著扭了扭,活脫脫一只耍寶的小猴兒。
“唔……”白鈺袖聞言忽地低下頭,耳尖悄悄泛起紅暈,聲音細若蚊吶,話到一半又抿住唇,連脖頸都暈開一層薄粉,“鈴兒她大概會說︰"放心好啦,鈺袖,就咱的本事,怎麼可能會撒出來呢?"”
“然後……”她的指尖無意識地在竹筒的紋路上來回輕撫,指腹摩挲過那些經年累月形成的細微凹痕。聲音不自覺地柔和下來,像是浸在往昔的暖陽里,“然後,她一定會一邊哼著小調,一邊變戲法似的從袖中摸出糖葫蘆……”
“再然後,她一定會突然從後面抱住我,把糖葫蘆直接塞進我嘴里……”白鈺袖的指尖忽然停在半空,像是觸踫到了某個無形的記憶。她的目光微微渙散,唇角卻浮起一絲柔軟的笑意,聲音越來越輕,最後幾乎化作一聲嘆息。
“鈺袖,這個甜不甜呀∼”白鈺袖忽然變換了聲線,嗓音清亮地上揚,她眉眼彎成兩道新月,虛握的拳頭向前遞去,食指與拇指還俏皮地捻了捻,活像真捏著串晶瑩剔透的糖葫蘆。那空蕩蕩的掌心上方,仿佛能看見糖衣在陽光下泛著的琥珀色光澤。
天競壞笑兩聲,不自覺地湊近那並不存在的糖葫蘆,鼻尖輕輕抽動了兩下。她眯起一只眼楮,假裝端詳著那串\"糖葫蘆\"上晶瑩的糖衣,突然\"啊嗚\"一口咬下去,結果牙齒相撞發出清脆的\" 噠\"聲。
“ !”上下牙相撞的脆響驚得樹梢麻雀\"撲稜稜\"四散飛逃。天競捂著嘴直蹦 ,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眼角都逼出了兩滴淚花,卻還含混不清地嘟囔著抗議。
“如果是她,她會說……”天競的聲音忽然輕了下來,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道袍袖口。她望向遠處,目光仿佛穿過層層樹影。
“"我見你這般模樣,心生雀躍,這是何故?"”那模仿的語調里,帶著幾分難以言說的思念,在夏日的暖風中輕輕飄散。
“她對你來說很重要吧?”白鈺袖的嗓音輕軟,如同深秋時節緩緩飄落的梧桐葉,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的溫柔。
“嗯……”天競沒有立即回答。她仰頭望著樹梢間漏下的細碎陽光,銀白的長發在風中輕輕拂動。這聲應答幾乎融化在風里,尾音帶著微微的顫,像片羽毛,輕輕落在積塵的回憶上。
“沙,沙。”干燥的梧桐葉在夏風中相互摩挲,發出細碎的私語。白鈺袖循聲望去,只見滿地落葉被熱浪蒸騰出朦朧的光暈,樹影斑駁間,唯有蟬鳴與葉響交織成盛夏的韻律。
“就是這里……”天競突然蹲下身,雙手撐在膝蓋上,呼吸有些急促。她盯著地面某處,銀白的長發從肩頭滑落,遮住了半邊臉龐。\"呼...呼...\"吐息聲在寂靜的林間格外清晰,指尖無意識地摳進泥土里,掘出幾道細小的溝壑。
褐色的松茸頂著圓潤的傘蓋,羞怯地蜷縮在泥土間。天競的指尖懸在上方,竟有些不忍觸踫。陽光透過葉隙,在菌蓋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那細膩的紋路里仿佛藏著整個森林的私語。
天競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撥開松茸周圍的泥土,動作輕柔得像在解開一件珍貴的禮物。她從腰間取出一柄小木刀,沿著菌根底部輕輕一旋。
濕潤的泥土簌簌落下,完整的松茸安然躺在掌心。陽光穿透薄如蟬翼的菌褶,在地面投下細密的光紋,仿佛大自然蓋下的神秘印章。
“你看。”天競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朵松茸,像是捧著什麼稀世珍寶。菌蓋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細密的紋路清晰可見。她獻寶似的將手往白鈺袖面前送了送,發絲間還沾著幾片零星的落葉。
“這個……”白鈺袖稍稍傾身向前,雙眸因好奇而微微睜圓。她凝神細看松茸傘蓋上那細膩如指紋般的紋路,右手不自覺地抬起,指尖在空中懸停片刻,又緩緩收了回去,像是怕驚擾了這份自然的饋贈,“真像把小巧的傘呢。”
“嘿嘿,鈺袖姐姐快聞聞∼”天競眉眼彎彎,獻寶似的將松茸又往前遞了遞,\"這木香味兒可特別了,像是把整片森林的精華都藏在這小傘蓋里啦!\"她指尖輕托著松茸底部,生怕踫壞了那細膩的菌褶。
白鈺袖稍稍俯身,鼻翼輕顫,一縷清冽的幽香悄然縈繞。那氣息似晨霧中的松針,又似新翻的沃土,讓她不自覺地放松了眉眼。縴長的睫毛在陽光下輕顫,唇邊浮起一彎新月般的淺笑,“真的……很特別。”
“對吧對吧?我就知道你會喜歡!”天競瞧見她這般情態,眼底的笑意愈發璀璨,如同林間突然傾瀉而下的陽光。掩不住滿心歡喜從眉梢眼角溢出,連帶著耳尖都泛起薄紅。
“知了∼知了∼”暮色漸染林間,蟬鳴聲拖著長長的尾音,在燥熱的空氣中蕩開漣漪。天競仰頭望了望樹梢,那叫聲仿佛也沾了暑氣,變得懶洋洋的。她手中的松茸還帶著泥土的濕潤,在夕陽下泛著溫潤的光。
“所以你就給我弄來了這個?”白月斜倚在躺椅上,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扶手。她睨著天競懷里那堆還沾著泥土的松茸,嘴角抽了抽,“知道的說是采蘑菇,不知道的還當你把山神爺的飯碗端來了。”
“話可不能這麼說,這東西可金貴著呢。”天競忙不迭把松茸往懷里護了護,指尖輕輕拂去菌蓋上的浮土。
“您瞧瞧這品相,這香氣。”她突然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湊近,“真正識貨的為這一朵能出十兩銀子呢!”
話音未落,她突然被地上突起的樹根絆了個趔趄。懷里的松茸頓時騰空而起,菌蓋在夕陽下劃出數道金褐色的弧線。
天競手忙腳亂地撲騰,道袍袖子甩得像兩面白旗,總算在落地前摟住了大半\"寶貝\"。只剩一朵最肥碩的,不偏不倚砸在了白月膝頭。
“這朵莫不是特地孝敬我的?”白月垂眸看著膝上那朵沾著泥土的松茸,慢條斯理地用指尖拈起。她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當、當然!您眼光最毒,這朵可是菌王!”天競還保持著弓腰搶救的姿勢,聞言猛地抬頭,長發甩出一道狼狽的弧線,她邊說邊偷瞄其他散落的松茸,額頭沁出細汗。
暮色漸深,木屋旁架起了小火爐。天競盤腿坐在爐邊,小心翼翼地用竹簽串起松茸薄片。油脂滴落在炭火上,\"滋啦\"作響,騰起的煙霧裹挾著濃郁的香氣,驚得樹梢的麻雀都撲稜稜飛近了幾分。
“誒對了。”白月忽然晃了晃手中的竹簽,那串烤得金黃的松茸在火光中劃出誘人的弧線。她眯起眼楮看向天競,“你為什麼不喜歡讓別人知道你的身份?”
“一睜眼就看見幾百號人圍著,求仙問卜的,跪著要拜師的,舉著戰書來挑釁的……這樣的日子鬼才喜歡過呢。”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如同被夜風吹散的煙縷。目光凝滯在躍動的篝火上,瞳孔里倒映著明明滅滅的火光。
“都不容易啊……這江湖,誰不是戴著面具過活呢。”白月輕嘆一聲,手中的竹簽緩緩轉動。烤松茸的香氣在嘆息中氤氳開來,她望著火光出神,眼底映著跳動的橙紅色光芒,說著突然將竹簽往天競面前一遞,“趁熱吃,涼了可就糟蹋十兩銀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