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不韋的目光透過黃銅千里鏡，望向那艘正在遭遇屠戮的北玄商船。
鏡筒之中，那艘北玄商船上的屠殺，已至尾聲。
一名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的北玄少年，被一名滿臉橫肉的南離士兵用長刀貫穿了胸膛。
少年的身體在刀身上劇烈地抽搐著，口中涌出大股血沫。
那雙還帶著一絲稚氣的眼楮里，最初的驚恐，迅速化為了對這無妄之災的巨大不解，最終，徹底歸于一片空洞。
他手中緊握著的一個雕刻粗糙的小木馬，“啪嗒”一聲，掉落在血泊之中，被一只印著泥污的戰靴，踩得粉碎。
幾名衣衫不整的婦人被粗暴地拖拽著，頭發散亂，被押向南離的戰船。
“求求你們了，軍爺，放過我吧！”
“放過你？兄弟們終日在海上飄著，很久都沒見過娘們兒了，你總算是有幾分姿色，不如就從了我們，讓我們開開葷！”
“頭兒說的是，這女人細皮嫩肉，皮膚白淨，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女人，咱們正好能嘗嘗味道！”
一群南離水軍士兵放肆調笑著，眼楮在婦人身上上下流轉，如同餓狼。
“不要，不要啊，求求你們放過我！”
婦人被撕裂的袖口之下，緊握的拳頭中，一枚早已斷裂的發簪，深深地刺入了掌心，鮮血淋灕。
一名南離軍官，將一支燃燒的火把，隨意地扔進了北玄福船那洞開的貨倉。
“轟——！”
烈焰，從窗口噴涌而出。
巨大的船體被火焰迅速吞噬，滾滾的黑煙夾雜著火星，直沖雲霄。
船上的北玄船員被火焰逼得走投無路，發出淒厲的慘叫，如同下餃子般從高高的船舷上跳下。落入海中的，也並未能逃脫，早已等候在下方的南離士兵，正用手中的弓箭，將他們一個個點殺。
巨大的桅桿在烈火中斷裂，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最終轟然倒塌，砸入海中，激起漫天水汽與灰燼。
船只最終緩緩傾斜，沉入大海。只留下一片漂浮的焦黑殘骸，和一個屬于孩童，繪著笑臉的撥浪鼓，在血色的海面上，隨著波浪，孤獨地沉浮。
……
錦衣衛百戶盛秋，緩緩放下了手中的望遠鏡。
他那雙一直緊握著刀柄的手，此刻已攥成了拳頭，指節根根發白，手臂之上，青筋賁張。
他側過頭，看向呂不韋，聲音壓抑。
“先生，婦孺何辜？此輩行徑，與畜生何異！”
盛秋的胸膛劇烈起伏，顯然已是怒到了極致。
“我錦衣衛奉殿下之令行事，縱使抄家滅族，亦只誅首惡，從不濫殺無辜！軍中有鐵律，膽敢劫掠百姓、欺辱婦孺者，立斬不赦！這群所謂的南離水師，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簡直是我輩軍人之恥！”
呂不韋並未去看盛秋。
他的目光，依舊停留在遠處那片還在燃燒的海面之上。
“弱肉強食，天地法則。行商四海，追逐倍利，便要承擔血本無歸的風險。”
呂不韋開口，聲音平淡得沒有一絲波瀾。
“盛百戶，你要明白。在這片海上，沒有律法，沒有道義，只有利益。那艘船，之所以會沉，不是因為它掛著北玄的旗，而是因為它不夠強，而船上的貨物，又足夠誘人。”
“利益的大小，決定了風險的高低。當利潤足以讓人忘卻死亡時，所謂的‘盟約’，不過是一張可以隨時撕毀的廢紙。這，才是這世間最真實的道理。”
呂不韋緩緩轉過身，看著盛秋那張寫滿了憤怒與不解的臉。
“我等非救世之人。管好自己的刀，走好自己的路。”
……
南離狼牙戰船之上。
一名了望手正用一塊從北玄商人身上搶來的絲綢，愛不釋手地擦拭著他剛剛到手的戰利品——一枚成色極佳的玉佩。
他無意間抬起頭，目光隨意地掃過遠方的海平面。
下一刻，他的動作猛地一頓，臉上的貪婪化為驚疑。
他連滾帶爬地從桅桿上沖了下來，撲到一名正在清點財物的隊率面前，手指著遠方，語氣急促。
“頭兒！你看那邊！好大一艘福船！看著像是北玄水師的船！”
那隊率聞言，不耐煩地抬起頭，拿起望遠鏡，朝著了望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眉頭皺了起來。
“他娘的，還真不小。看這船的樣式，是北玄官造的。旗……卻是咱們南離‘金蟾商會’的旗。怪哉。”
隊率臉上露出了一個獰笑。
他用舌頭，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將手中一串剛搶來的東海珍珠丟給旁邊的親兵。
“打旗語，讓左右兩翼的兄弟都靠過來。告訴他們，又有肥羊上門了！”
那名親兵有些遲疑“頭兒，這旗號……是丞相大人的產業，會不會有詐？”
“詐你娘的頭！”隊率一巴掌拍在他的後腦勺上，“丞相大人的船，會從北玄那邊過來？你用你那豬腦子想一想！再說了，就算是丞相大人的船又如何？咱們在外面拼死拼活，他老人家在京城里吃香的喝辣的，咱們從他船上‘借’點東西孝敬兄弟們，天經地義！”
“管他娘的是人是鬼，既然到了咱們的地盤，就得給爺爺們留下點買路財！”
他又補充了一句，眼中滿是貪婪。
“說不定是哪家不開眼的，冒用咱們的旗號。正好，連船帶貨，一並收了，也算殺雞儆猴！”
……
三艘南離狼牙戰船，不再理會那艘已經化為焦炭的北玄商船。
船頭調轉，呈一個品字形，如同三頭餓狼，朝著呂不韋的福船高速包抄而來。
船上的南離士兵，重新拿起了武器，臉上露出了嗜血的笑容，甚至有人在對著呂不韋的船只，做著割喉的手勢。
盛秋的臉色瞬間變了。
他手再次按在了刀柄之上，肌肉緊繃。
“先生，他們過來了！”
船上，所有扮作腳夫的破浪軍士卒，都下意識地停止了動作。
他們身體緊繃，眼神中殺機閃爍，望向了船頭，那個決定他們所有人生死的主心骨。
呂不韋依舊立于船頭。
他背對眾人，未發一言。
海風吹動他的衣袍，獵獵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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