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然臉上那絲欣慰的笑容,還未完全散去,便已隨著他最後一口氣息的呼出,徹底凝固。
英雄末路。
魏定緩緩地,將那柄深深嵌入宋然肩胛骨的橫斬刀,拔了出來。
“嗤——”
粘稠的血液,伴隨著些許碎裂的骨渣,從傷口處噴涌而出。
魏定沒有再去看那具已經冰冷的尸體一眼。
他只是皺著眉頭,看著自己脖頸處那個被牙齒撕開的、還在不斷滲血的傷口。
“將軍,您的傷……”
一名心腹隊率快步上前,臉上帶著關切,從懷中掏出了軍中特制的金瘡藥。
“無妨。”
魏定的聲音依舊冰冷。
他擺了擺手,制止了隊率的動作。
隨即,竟是毫不在意地,伸出那只沾滿了宋然鮮血的右手,“刺啦”一聲,從自己內襯上,撕下了一長條布料。
他將那條布料,隨意地在脖子上纏繞了幾圈,打了個死結,算是完成了一次最簡單、最粗暴的包扎。
做完這一切,他才緩緩轉過身,那雙鷹隼般的眸子里,沒有絲毫的波瀾,徑直投向了遠處那片突然出現的、正陷入一片混亂與呆滯的“援軍”。
……
中軍都尉趙康,只覺得自己的大腦,一片空白。
他帶著麾下近千名弟兄,一路披星戴月,火急火燎地趕來,心中早已預想了無數種可能。
或許,是宋然這個瘋子,已經因為自己的魯莽被王帥責罰。
或許,是宋然正在跟王建成手下的兵,對峙,爭論。
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看到的,會是這樣一幅……詭異到極致的畫面。
中軍帥帳前的廣場上,尸橫遍地,血流成河。
死的,是中軍衛隊的袍澤。
而那個本該是“自己人”的,“徐州援軍”的校尉,正渾身浴血地,站在尸山血海的中央。
最讓他無法理解的是,就在剛才,就在他眼前,這位“自己人”,親手,將那個拼死也要闖進來報信的瘋子——宋然,一刀,斬于馬下!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趙康的腦子里,亂成了一鍋粥。
為什麼?
為什麼“王建成”將軍的人,要殺宋然?
宋然說有奸細,難道……
這個念頭,剛剛在他的腦海中萌生,還未等他想明白。
一股比這雨夜更冰冷、更刺骨的死亡寒意,猛地攫住了他的心髒!
他看到,那個剛剛還與宋然進行著慘烈搏殺的黑甲校尉魏定,已經將他那冰冷的、不帶絲毫感情的目光,投向了自己。
緊接著,魏定緩緩地舉起了自己那只戴著黑色鐵甲手套的右手。
“結陣。”
一聲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從他的口中吐出。
“嘩啦——!”
回應他的,是廣場之上,那數百名一直沉默不語的黑甲士兵,同時起身的、整齊劃一的甲葉踫撞聲!
他們沒有絲毫的猶豫,以一種快到極致的速度,迅速地在魏定的身前,組成了一個巨大而厚實的盾陣!
磨盤大小的黑色盾牌,層層疊疊,密不透風,如同一堵在黑夜中拔地而起的絕望之牆!
緊接著,數百支通體漆黑的短弩,從盾牌與盾牌之間的縫隙中,緩緩地,伸了出來!
那黑洞洞的弩口,像一只只死神的眼楮,無聲地對準了趙康和他麾下那近千名,還處在震驚與茫然之中的“袍澤”!
“不好!”
趙康的頭皮,瞬間發麻!
他終于明白了!
他將所有的一切,都想通了!
宋然,沒有瘋!
宋然說的,都是真的!
這些人……
這些人,根本就不是什麼援軍!
他們是南賊!是南賊的奸細!
“敵……”
趙康發出了平生最淒厲的嘶吼,他想示警,想讓身後的弟兄們散開,想讓整個大營都知道這個驚天的陰謀!
可他的聲音,剛剛喊出一個字——
“放!”
魏定那冰冷刺骨的命令,已然落下。
“咻!咻!咻!咻!咻!”
飛弩如蝗!
數百支早已上弦的弩箭,在這一瞬間,匯成了一股黑色的死亡洪流,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以一種無可阻擋的姿態,徹底淹沒了趙康和他身前那片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的區域!
“噗嗤!噗嗤!噗嗤!”
一名站在趙康身旁的親兵,胸膛瞬間被五六支弩箭同時命中!
堅固的胸甲,如同薄紙一般被輕易洞穿,巨大的力量,將他整個人都帶得向後飛起,在半空中,便已化作了一具冰冷的尸體。
另一名士兵下意識地舉起手中的盾牌,可那面木盾,在密集的弩箭攢射之下,頃刻間便被打成了篩子,連帶著他持盾的手臂,一同被射成了血肉模糊的爛泥!
慘叫聲,此起彼伏!
趙康只覺得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在了自己的馬身上,戰馬發出一聲悲鳴,轟然倒地。
他整個人,也狼狽不堪地,被甩飛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冰冷的泥水之中。
他顧不上全身散架般的劇痛,也顧不上那灌了滿嘴的、混雜著血腥味的泥漿。
他只是本能地在地上,手腳並用地向旁翻滾。
“咻!”
一支弩箭,幾乎是擦著他的頭皮飛過,深深地釘在了他身旁的泥地里,箭尾兀自嗡嗡作響。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頭盔上的紅纓,被那凌厲的勁風,削斷了一截。
……
不知過了多久,那恐怖的箭雨,終于漸漸停歇。
趙康渾身沾滿了泥漿和不知是誰的鮮血,狼狽不堪地,從一具戰馬的尸體後,掙扎著站了起來。
他環顧四周。
整個世界,仿佛都安靜了下來。
他帶來的近千名弟兄,此刻還能站著的已經寥寥無幾。
大部分人,都永遠地倒在了那片由他們自己的鮮血,匯成的血泊之中。
他們身上,插滿了密密麻麻的黑色弩箭,像一個個被隨意丟棄的刺蝟。
僥幸活下來的少數人,也早已被眼前這地獄般的景象嚇破了膽。他們扔掉了兵器,哭喊著,像沒頭的蒼蠅一樣,向著來時的方向,連滾帶爬地逃去。
而遠處,那道黑色的盾牆之後,那些如同魔鬼般的敵人,並沒有追擊。
他們只是靜靜地更換著手中的弩匣,用一種看待死物的眼神冷漠地注視著這一切。
趙康的心,在滴血。
一股混雜著悔恨、悲憤與滔天怒火的情緒,瞬間淹沒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後悔,後悔自己為什麼不早一點相信宋然!
他悲憤,悲憤自己這近千名袍澤弟兄,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自己的地盤上!
“宋將軍……說得對……”
趙康喃喃自語,兩行混雜著雨水和淚水的液體,從他那張沾滿了泥污的臉上,緩緩滑落。
“你們……你們這群……南賊!!”
趙康猛地抬起頭,用盡了全身所有的力氣,對著身後那些還在潰逃的殘兵,對著這片已經徹底淪陷的中軍大營,發出了最後的,也是最絕望的嘶吼!
“快!快去稟報!!”
“王帥他……身陷險境!!”
“快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