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氈鎮南,約三里外的一處緩坡之上。
夜色如墨,月隱星稀。
一名將領勒馬而立,身形挺拔如松。他坐下的大宛馬神駿非凡,通體雪白,唯有四蹄踏著一抹暗紅,在夜色中仿佛踏著凝固的血。
他身上披著一副精致的亮銀甲,甲冑的吞口與護心鏡上,雕刻著繁復而凶悍的獸紋。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臉上那面青銅鬼面面具。面具的線條猙獰而威嚴,只露出一雙眼楮,那雙眸子,比深夜的寒星更冷,比古井的深潭更靜。
在他的身後,五百名騎士如鬼魅般靜默佇立,組成一個疏朗而森然的陣型。
他們與他們的戰馬,盡皆披著厚重的鮮卑特色甲冑,人馬合一,宛如一座座移動的鐵雕。
每個人的臉上,都戴著與主將同款的青銅鬼面,遮蔽了所有的表情,只剩下冰冷的殺意。
他們手中提著狹長的彎刀,刀身在微弱的天光下,泛著幽藍的寒芒,每個人的背上,都還負著一張巨大的長弓。
神鋒軍,百保鮮卑。
以及他們的統帥,蘭陵王,高長恭。
他們就像是自地獄深處踏出的勾魂使者,悄無聲息地抵達了這里,成為了郭子儀這張天羅地網中,最致命、最鋒銳的獠牙。
從他們所在的緩坡望去,鐵氈鎮的方向火光點點,隱約能听到一陣陣喧囂和混亂的聲浪隨風傳來,如同垂死野獸的哀嚎。
一名同樣戴著面具的偏將催馬來到高長恭身側,鐵甲發出輕微的摩擦聲。
他對著鎮子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聲音從面具後傳來。
“統領,里面的動靜小下去了。那群北玄的雜碎,應該已經搶掠得差不多了。”
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握著刀柄的手指,微微發白。
“要殺進去麼?趁他們陣型混亂,正好一舉全殲。”
高長恭沒有回頭,他只是靜靜地凝視著遠方的火光,仿佛在欣賞一出與自己無關的鬧劇。
那雙透過面具孔洞的眼楮里,不起絲毫波瀾。
在他看來,鐵氈鎮中那兩千多名所謂的北玄精銳,從他們踏入鎮子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是一具具會呼吸、會移動的尸體了。
何時動手,如何殺死,區別只在于,是讓他們在驚恐中死去,還是在絕望中死去。
片刻之後,他才緩緩開口,聲音清冷如玉石相擊,卻又帶著一股極為吸引人的磁性。
“不必。”
“為何?”偏將有些不解,“此乃最佳時機。”
高長恭終于收回了目光,他側過頭,冰冷的視線落在偏將的面具上。
“讓他們帶著戰利品出來。”
偏將微微一愣,隨即若有所思。
高長恭的聲音繼續響起,平靜地陳述著一個事實。
“一,讓他們自己把路清出來。二,讓他們背負上所有的壇壇罐罐,金銀細軟。這樣的騎兵,跑不快,也戰不動。”
他頓了頓,補充了最重要的一點。
“三,我要讓他們的主將,在品嘗到勝利果實,在看到逃生希望的那一瞬間,再墜入最深的煉獄。”
“那,才是最完美的復仇。”
偏將聞言,身軀微微一震,面具後的眼神充滿了敬畏。
“末將……明白了。”
“傳令下去,”高長恭的聲音恢復了古井無波的平靜,“全軍下馬,原地休整。馬裹布,人餃枚。半個時辰後,準備迎接我們……滿載而歸的客人。”
“遵命!”
偏將領命而去,五百人的軍隊,在寂靜的夜色中,悄無聲息地完成了指令。
他們動作劃一,除了甲葉偶爾的踫撞聲外,幾乎沒有發出任何多余的聲響,再次融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
高長恭重新將目光投向鐵氈鎮,不再言語。
他在等。
等那群貪婪的惡鬼,自己敲響自己的喪鐘。
……
與此同時,鐵氈鎮內。
這場充斥著暴力與貪婪的狂歡,終于隨著夜色的深沉,漸漸落下了帷幕。
鎮子的主街上,一片狼藉。
被砸爛的門窗,被丟棄的雜物,被踩踏得不成樣子的貨物,隨處可見。
空氣中,彌漫著酒氣、汗臭和塵土混合的怪異味道。
北玄的騎兵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神態各異。
“哈哈哈!王麻子,你看老子找到了什麼!”一個士兵獻寶似的從懷里掏出一只入手溫潤的翡翠手鐲,對著火光,滿臉都是陶醉的傻笑,“就這玩意兒,夠老子回家蓋三間大瓦房,再娶個漂亮婆娘了!”
“你那算個屁!”旁邊一個同伴滿臉不屑,他拍了拍自己馬背上鼓鼓囊囊的包裹,“看到沒?老子從一家銀號里掏出來的!全是金條!回去之後,老子直接買個百十畝地,當地主老爺!”
狂喜的炫耀聲此起彼伏,但更多的,卻是壓抑不住的憤怒和咒罵。
“他娘的!真晦氣!”一個士兵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老子踹開了七八戶人家,找到最值錢的東西,就是一個破銅盆!那群有錢的賤民,肯定把好東西都藏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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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不是呢?這鎮子看著挺闊氣,怎麼就沒幾家有油水的?”
士兵們的情緒,清晰地分化成了兩極。搶到好東西的,恨不得立刻飛回家鄉;一無所獲的,則滿心不忿,覺得自己的辛苦白費了。
陳邊騎在馬上,緩緩走過這片混亂的景象,他的臉色,比這夜色還要陰沉。
他沒有絲毫劫掠成功的喜悅,心中的那股不安,反而愈發強烈。
這不對勁。
一切都不對勁。
這座鎮子,就像一個畫師精心繪制的牢籠,外表華麗,內里卻處處透著虛假。
他必須馬上離開這里!
“都他娘的別吵了!”陳邊猛地一聲咆哮,瞬間壓過了所有的議論聲。
所有士兵都安靜下來,望向他們的主將。
“傳我將令!”陳邊環視著眾人,語氣冷硬,“收拾好你們的東西,所有人立刻上馬!我們即刻出鎮,連夜趕往下個目標,溪口鎮!”
這個命令,如同一瓢冷水,澆在了所有人的頭上。
“啊?將軍,現在就走?”
“天都這麼黑了,還趕什麼路啊?”
一名搶得盆滿缽滿的百夫長,仗著自己是陳邊的親信,大著膽子催馬上前勸道“將軍,弟兄們奔波了一天,又折騰了大半夜,都人困馬乏了。再說,這鎮里不都看過了嗎?空蕩蕩的,連個鬼影子都沒有,安全得很。不如……咱們就在這兒歇一宿,養足了精神,明天一早再出發?”
“是啊將軍!讓我們歇歇吧!”
“明天再走吧!”
他的提議立刻得到了一片附和之聲,尤其是那些滿載而歸的士兵,他們還想好好清點一下自己的戰利品。
陳邊看著他們那一雙雙被貪婪和疲憊所充斥的眼楮,心中的怒火“噌”地一下就冒了起來。
一群蠢貨!
死到臨頭了,還只想著眼前的這些黃白之物!
“都給老子閉嘴!”他手中的馬鞭,狠狠地在空中抽了一個響鞭,發出“啪”的脆響。
“我說的話,你們听不懂嗎?”陳邊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句話,他的目光如同刀子一般,從那個帶頭說話的百夫長臉上刮過,“我總感覺這里不對勁!一刻都不能多待!誰敢再廢話,立斬不赦!”
看到陳邊那副要殺人的模樣,所有人頓時噤若寒蟬,再也不敢多言。
那名百夫長更是嚇得縮了縮脖子,不敢再吭聲。
“所有人!立刻!整理隊伍!”陳邊再次下令,“從南鎮口出去!一刻鐘內,要是還有人敢磨磨蹭蹭,別怪我的刀不認人!”
在死亡的威脅下,北玄騎兵們終于不敢再有任何異議。
他們雖然滿腹牢騷,卻也只能手忙腳亂地開始收拾行裝,將搶來的各種戰利品捆在馬背上,然後翻身上馬。
原本散亂的軍隊,開始在軍官們的呵斥下,慢吞吞地向著南邊的鎮口集結,匯成一股臃腫而嘈雜的洪流。
陳邊勒馬站在隊伍的最前方,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鎮子,那些在夜色中沉默的屋檐,像一只只擇人而噬的巨獸的剪影。
他深吸了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的悸動,猛地一揮手。
“出發!”
沉重的馬蹄,再次踏響了青石板路。
這支滿載著“戰利品”的軍隊,如同夢游的囚徒,昂首闊步地,走向了那為他們精心準備好的,真正的地獄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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