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府主廳之內,祁振那聲充滿屈辱的咆哮,仍在梁柱間回蕩。
階下,數十名徐州高級將領垂首肅立,噤若寒蟬,整個大廳陷入了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
沙盤上,那些代表著樂昌府城池與軍隊的小巧模型,還散亂地落在各處,像一灘無人收拾的爛攤子,無聲地嘲諷著主位上那個氣得渾身發抖的男人。
許久,祁振的喘息聲稍稍平復。
他猩紅的目光,如同搜尋獵物般,在階下眾將的臉上一一掃過,最終,停留在一個身材魁梧、面容堅毅如鐵的中年將領身上。
“王建成!”
被點到名字的將領,立刻出列,單膝跪地,聲如洪鐘。
“末將在!”
祁振用手中的馬鞭,指向王建成,聲音冰冷刺骨,不帶一絲感情。
“本帥命你,即刻點齊兩萬徐州精銳,即刻出發!三日之內,本帥要看到樂昌府的城樓上,重新掛起我北玄的旗幟!將那伙不知死活的南荒蟊賊,給本帥……碎尸萬段!”
“末將……遵命!”王建成略一遲疑,但還是沉聲應下。
就在這時,一名須發半白、資格最老的老將,猶豫再三,最終還是硬著頭皮出列,躬身勸阻道︰
“大帥,三思啊!劉勁將軍並非庸才,其麾下五千兵馬亦是精銳。敵軍能將其無聲無息地全殲,可見其戰力之強悍,謀略之深沉。如今我等對其兵力、主帥、戰法一無所知,貿然出兵,恐怕會重蹈覆轍!”
他頓了頓,大著膽子說出了自己心中最穩妥的計策。
“依末將愚見,眼下之上策,莫過于堅壁清野,固守天昊城。同時,立刻派出快馬,向西線的閻真將軍和東線的王坤大帥求援!待三路大軍合圍,這股賊寇便是插翅也難飛!屆時,收復樂昌府,易如反掌!”
“求援?”
這兩個字,像一根毒刺,狠狠地扎進了祁振那顆早已被憤怒和羞辱填滿的心髒。
他猛地轉過身,快步走到那名老將面前。
“啪!”
一聲清脆響亮的耳光,響徹整個大廳。
那老將猝不及及,被打得一個踉蹌,半邊臉頰瞬間紅腫起來,嘴角滲出了血絲,眼中滿是震驚與不敢置信。
祁振指著他的鼻子,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變得尖利。
“你的意思是,我祁振連自己丟掉的城池,都要搖尾乞憐地去求那兩個老匹夫幫忙,才能拿得回來嗎?!”
“我徐州的臉面,我祁振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丟人現眼的東西!”他環視著所有面色煞白的將領,發出一聲歇斯底里的咆哮,“再敢有言退者,立斬不饒!”
所有人都低下了頭,再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識地聚焦在了單膝跪地的王建成身上。
王建成面沉似水,看不出任何表情。他目睹了同僚的屈辱,也听到了主帥的咆哮。
眼前的祁振已經完全癲狂。
此刻,任何理性的勸諫都毫無意義,只會引來更大的羞辱。
他緩緩站起身,對著祁振,再次抱拳,聲音沉穩,不帶一絲波瀾。
“末將,遵命。”
……
徐州城外,大營。
肅殺之氣,取代了往日的懶散。
王建成接下了這個在他看來近乎于送死的命令,但備戰的工作,卻細致到了極點。
他沒有直接點兵,而是先召集了所有營中校尉以上的軍官。
“斥候營!”
“在!”
“斥候前出三十里!逢林莫入,遇谷必查!你們每個人,都要給本將把眼楮瞪得像銅鈴一樣大!有任何風吹草動,哪怕只是一只被驚飛的鳥,立刻回報!”
“遵命!”
“輜重營!”
“在!”
“所有出征士兵,除標準配給外,再多備三日干糧!另外,多帶引火之物,以防不測!”
“遵命!”
他又看向將要擔任先鋒的大將。
“安營扎寨,必須依山傍水,三面設防,深溝高壘!不可有絲毫懈怠!你若敢讓弟兄們睡一個安穩覺,我就讓你永遠睡過去!”
“末將明白!”
他的每一個命令,都充滿了對未知敵人的警惕和提防,與祁振那輕蔑的態度,形成了天壤之別。
在場的將領們都不是傻子,他們從王建成這近乎于苛刻的命令中,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壓力。
他們知道,這次的敵人,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次日清晨。
天昊城巨大的城門緩緩打開。
兩萬名徐州精銳,在一種壓抑而肅殺的氣氛中,緩緩開拔。旌旗蔽日,刀槍如林,沉重的腳步聲此起彼伏。
王建成一身鐵甲,騎在馬上,在即將出城的那一刻,他下意識地回過頭,望了一眼那高大巍峨的城樓。
他的眼神,很復雜。
城樓之上,祁振正意氣風發地親自為他擂鼓送行。那激昂的鼓聲,在他听來,卻無比的刺耳。
仿佛已經看到了大軍凱旋的景象。
而在城樓下送行的人群角落里,昨日那名被當眾掌摑的老將,正望著逐漸遠去的軍隊,布滿皺紋的臉上,滿是揮之不去的憂慮。
祁振卻趾高氣昂的高呼︰“兄弟們,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我徐州兵馬,乃是北玄一等一的精銳!你們此去,一定要打出我們徐州的威風!拿下不知死活的南賊,收回樂昌府!”
“等你們凱旋而歸!本都督親自為你們慶功!人人有賞!”
城門附近的街道上,兩側是大量圍觀的百姓。
“天爺呀,咱們徐州一向都是安穩之地,怎麼突然要打仗了!”
“听說是樂昌府丟了,都督大人雷霆震怒,這才要出兵去奪回樂昌府。”
“此事當真?前些日子我才從樂昌府回來,一片安定吶。”
“誰知道呢,我看八成是真的,要不然,祁振這個吸血鬼,如何會大張旗鼓的動兵。”
“你不想活了?讓人听到,怕是命都要丟了....”
人群中,荀明看著慷慨陳詞,一臉激昂之色的祁振,嘴角露出一絲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