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盟主有令,曰盟主令。
號令一出,則江湖必動,若敢不從,則是與盟主堂為敵,自絕于江湖。
自有盟主之位以來,武林中共出過三位盟主。
第一位是兼領黑衣統領與武林盟主之位的開國重臣韓霜刃。
後太祖薨逝,韓霜刃亦突然隱居,銷聲匿跡于江湖。
而後,盟主之位空缺多年,江湖中的紛爭仇殺日益增多。
為減少內耗,重振武林,由四大派牽頭舉辦武林大會,報黑衣監督,上達朝廷,下至九流,遴選新任武林盟主,以斷江湖之事。
由此武林大會而選出的第二任武林盟主,便是項雲。
盟主堂慘案之後,有一支勢力借復仇名義迅速崛起,名曰滅雲團。
滅雲團以“為江湖除害,為武林同道復仇”的名義,肆意追殺屠戮項雲留下的盟主堂勢力,積累了不少聲望。
滅雲團的首領龍在天就此趁勢崛起,獲得了受盟主堂慘案波及的江湖門派的支持,一舉成為繼項雲之後的第三任武林盟主。
龍在天繼任盟主之後,下達的第一道盟主令,竟是一道殺令,並且是專門針對上一任武林盟主項雲的必殺令。
此令一下,不設時限,不論地點,凡知項雲蹤跡者,人人得而誅之,天涯海角,除死方休。
持令者更可以除惡之名,得江湖各個門派的鼎力相助。
“這就是江湖殺令。”
白震山三言兩句之間,便將江湖殺令的來歷講的清清楚楚。
“哦!”楊延朗和展燕二人听得此事,只是覺得厲害無比,又不約而同地看向陳忘,開口道︰“陳大哥,這幾個家伙怕是沖著你來的。”
“我想他們還不知道我的身份,否則早就動手了。”面對強敵,陳忘顯得十分鎮靜。
他開口向白震山問道︰“江湖十年,物是人非,我竟不知道江湖中還流傳著這些針對我的必殺令。還有,賽閻羅赫威又是何方神聖?我竟未曾听說過。”
盟主堂慘案之後,項雲流落塞北,化名陳忘,落魄十年,對江湖新的勢力,顯得知之甚少。
“于塞北十年隱姓埋名,你沒听過這些人物,也是自然。”白震山輕捻胡須,緩緩開口道︰“赫威原屬龍在天麾下干將,龍在天任盟主之後,赫威便接管滅雲團,借剿除項雲勢力之名,橫行江湖數載,賺得赫赫凶名。”
說至此處,白震山停頓少許,才接著解釋道︰“因赫威統治下的滅雲團常將原盟主堂眾人稱作修羅惡鬼,又自命審判惡行之衙司,一旦抓住疑似原屬項雲的盟主堂之眾,往往以凶殘刑法折磨致死,以逼問項雲下落,故被人稱作賽閻羅。”
說至此處,白震山瞥見陳忘雙唇微顫,似有憤恨,旋即又將頭微低,又似愧欠。
原盟主堂眾人皆是項雲生死弟兄,陳忘有此種反應,倒是在白震山意料之中。
因擔心陳忘傷心過度而難以自制,白震山特意補充道︰“這滅雲團雖有其名,未必能得其實。老夫多年為子尋仇,苦尋項雲不得,病急亂投醫,也曾求助此輩,卻未得分毫線索,可見其大概假’滅雲’之名,行橫行之事罷了,倒是不見得真能捕風捉影,將原盟主堂麾下干將捉來審問。”
“你們看,”白震山以眼神示意,將話鋒一轉,略過這一話題,接著介紹道︰“那手持’殺令’的書生,便是被稱作’白面判官’的鐘軌,另二人黑白護法,則是索命無常範有咎、謝無安。”
“嘶……”
听著這些頗接地府的綽號,楊延朗和展燕俱倒吸了一口涼氣。
說話的工夫,那邊驛卒已為赫威等人備足上好的酒菜。
此驛卒雖不識得江湖殺令,卻願意破財免災,只求酒足飯飽之後,能安穩送走這幫幽魂惡鬼。
三杯兩盞下肚,赫威等人便忘乎所以,高談闊論起來。
陳忘等人安坐一旁靜听,從只言片語之中,得知陳忘在玄武門中將身份暴露一事竟然被現任武林盟主龍在天得知,並將消息散入江湖,重啟江湖殺令。
听聞項雲仍在世間,江湖各派洶洶而動,當年盟主堂慘案的苦主們更是相互串聯集結,勢必要找項雲復仇。
恰逢新一屆武林大會召開在即,武林盟主即將重選,更引得許多與項雲素無恩怨的武林人士加入其中,妄圖借此揚名。
想來也是,若能憑借一己之力殺滅項雲,憑此聲望跳過武林大會比武,直任下一屆武林盟主,也並非沒有可能。
種種言論,使人心驚。
當此境地,所有圍繞在陳忘身邊的人,恐怕都已淪為武林公敵,隨時可能面臨萬劫不復之境。
更為恐怖的是,江湖中竟然流出傳言,只道項雲將會出現在桃源村,這才引得“滅雲團”聞聲而來。
想來,陳忘一行人的行蹤已被泄露。
此事若非巧合,難道還有什麼人一直暗中“盯著”陳忘一行人?
此事細思極恐,令人不寒而栗。
杯酒入腹,赫威等人旁若無人,夸夸其談,倒也引出不少江湖上的舊聞新事,讓人耳目一新。
只是幾人言辭之中,對項雲的極盡貶損,卻引來一旁獨飲的那位被驛卒稱作“瘋子”的那位陳老的不滿。
陳老喝了些酒,大著舌頭開口道︰“就憑你們幾個夯貨,也敢進桃源村?”
陳老醉中亂語,卻引得赫威拍案而起,麾下二十幾人更是紛紛停杯投箸,向聲音來處怒目而視。
驛卒眼見局勢失控,急忙沖入幾人中間,一邊護著陳老,一邊忙不迭解釋道︰“瘋子,這人就是個瘋子,胡言亂語,諸位不必與他一般見識。”
赫威見驛卒擋道,又細看那老人,確實蓬頭垢面,舉止癲狂,便不欲在此發作,以免擾了酒興。
他正欲繼續暢飲,不料那老人竟大言不慚道︰“哼,休說桃源村你們去不得,連同尋找項雲之事,也勸你們莫做妄想,尋不到是你們的幸運,若尋得到,怕便是你們覆滅之時。”
是可忍,孰不可忍。
赫威橫行霸道多年,哪里受過此等折辱?
听聞此言,赫威當即抬起他那還沒來得及坐到凳子上的屁股,氣勢洶洶地向那陳老走去。
“陳老,你就少說幾句,”驛卒一邊勸慰陳老,一邊又去攔那赫威,口中道︰“瘋言瘋語,何必計較,諸位只管暢飲,我再去搬幾壇美酒,與諸位助興。”
赫威遭此言語折辱,卻不肯善罷甘休,問道︰“你處處維護那魔頭項雲,莫非是盟主堂故人?”
“那倒不是。”陳老搖頭晃腦,矢口否認。
赫威見老頭子卻也識趣,正欲再給這瘋老頭子一次活命的機會,免得打擾酒興。
沒料到赫威剛轉過頭去,冷不防卻又听陳老補充了一句︰“武林盟主項雲明明是我的女婿,而此時此刻,他正在這間驛館之中。”
語不驚人死不休。
赫威等人听聞此語,一身酒氣陡然清醒,嘩啦啦拿起隨意擺在桌上凳下的兵器,環顧四周,嚴陣以待。
陳忘一行人更是一陣心驚,仔細觀察局勢,以備不虞之變。
“項雲在哪?”赫威並不識得項雲,環顧四周之後,重將目光看向那瘋老頭子,厲聲問道。
“就在那。”
陳老將手一指,指尖所向,正是陳忘端坐之處。
一指之下,白震山便立刻移步上前,擋住陳忘身形,展燕和楊延朗更是默契的守住陳忘兩側,作防御之態。
芍藥心知陳忘此時正在解毒的關鍵時期,切不可貿然出手,干脆緊緊拉住陳忘,以防他再次強行運功,而陷入神鬼難醫、萬劫不復之境。
赫威等人則兵刃齊出,步步相逼,想著先不論瘋老頭子所言真假,將那人捉了再審不遲。
正是劍拔弩張,一觸即發之時,卻又見那陳老撓撓頭,似有猶疑。
片刻之後,陳老竟換了個方向,將手指向屋頂,道︰“他在那兒。”
赫威等人聞言,竟又紛紛向梁上看去,大喝道︰“項雲休躲,我早就看到你了,還不快快滾下來。”
驛卒見赫威等人色厲內荏,被陳老三言兩語,便嚇得草木皆兵,不由在心中哂笑︰“幾人看似凶神惡煞,實際卻膽小如鼠,三言兩語之間,竟如此杯弓蛇影,自相驚擾。”
心中雖如此想,他嘴上卻嘟囔道︰“這老頭兒,瘋病又犯了,待我將他轟出去,省的攪擾諸位雅興。”
說著話,驛卒便一刻不容地將陳老推出客棧,生怕他再口無遮攔,無端卷入江湖人的風波之中。
赫威無意理那驛卒,只死死盯著房梁,似乎那梁上真的有人。
見梁上之人不肯現身,赫威便朝身邊黑衣護法範有咎喊道︰“小範,將他與我拘來。”
話音剛落,範有咎手中鐵索便脫手而出,如毒蛇般蜿蜒而上,直竄入房梁之上。
“何人攪我安眠?”
鐵索竄入房梁之時,卻听得梁上一聲怒吼,又聞一陣叮當亂響,那剛剛攀上房梁的鐵索竟被生生削成數段,紛紛掉落,正砸在赫威帶領的一眾牛鬼蛇神身上。
赫威的一眾手下被砸的生疼,還未來得及發作,竟見房梁上又有動靜。
仰頭望去,見一人竟從房梁之上飄然而下。
那人頭戴一盞斗笠,身著一身麻衣,右手持長劍負在背上,左手持酒葫含在嘴邊,背朝地面,面仰空中,雖似失足跌落,可身形不亂,恰如風中落葉,飄飄轉轉,輕輕落在赫威等人聚眾飲酒的大桌之上。
梁上那人仰躺桌上,將酒葫蘆舉起,搖搖晃晃,唯余一滴濁酒從葫蘆口中滴出,穩穩當當地落在那人口中。
他將酒葫蘆狠狠拍在桌上,喝道︰“好酒不經喝,好人命坎坷,倒叫牛鬼當道,蛇鼠一窩,竊竊索索,攪人清夢!”
酒葫蘆一砸桌子,冷不防一聲響,竟嚇得那閻羅失色判官驚,黑白無常心砰砰,小鬼們更是退避三舍,無人敢近。
賽閻羅赫威揉了揉眼楮,仔細去看那人,見那人雖斗笠遮面,看不清容貌,但那被麻布遮蓋大半的寶劍的劍身之上,隱隱約約有一個“雲”字。
“雲巧劍!”赫威驚惶大喊,同時招呼眾人道︰“他就是魔頭項雲,快動手殺了他。”
此刻,赫威手下一眾人聚在桌旁,正將桌上那人圍在正中。
听聞赫威發令,各式兵刃高高舉起,只待一起落下,立時便能將桌上之人砍成肉泥。
“且慢。”千鈞一發之際,一支判官筆卻橫在桌前,格開一眾兵刃。
待眾人看去,卻見阻擋者乃是那白面判官鐘軌。
“鐘軌,你……”赫威不解,看向自己身旁的判官。
“這恐怕並非雲巧劍,”鐘軌輕輕搖了搖頭,對赫威解釋道︰“雲巧者,雲上巧下,可這劍’雲’字之下卻是光潔劍身,並無一個’巧’字,只怕字在雲上,被麻衣遮擋。”
鐘軌不愧智囊,洞察能力非同一般。
“那這是?”赫威大惑。
“此劍鋒利無比,削鐵如泥,恐怕是……”說至此處,鐘軌貼近赫威耳朵,嘴唇微動,輕輕說出兩個字。
“什麼?”赫威聞言,大驚失色。
他忙令手下收起兵刃,下拜賠禮道︰“赫威無眼,沖撞了前輩,萬望前輩見諒!這樣,今日前輩酒錢,全算在我的頭上。”
赫威邊道歉,邊從懷中掏出一錠銀錢,拋給驛卒,道︰“愣著干嘛!還不快給前輩打酒,打最好的酒。”
驛卒觀那凶神惡煞般的漢子赫威如此前倨後恭,忍不住笑出聲來。
赫威听到驛卒哂笑,竟也不惱,一面催促驛卒打酒,一面攜眾拜伏在地,听候桌上那人發落。
桌上那人卻愜意悠哉,慢悠悠伸個懶腰,打出一個長長的醉嗝,才緩緩開口道︰“吵吵嚷嚷,擾人酒興,還不快滾!”
“好 !”
听到這一聲“滾”字,赫威不怒反喜,率領眾人,連滾帶爬跌撞出桃源驛站。
經此變故,驛站一眾閑雜人等也無心安坐,隨赫威等人紛紛出逃,各自趕路去了。
待眾人走的差不多時,桌上那人卻又突然坐起,手中寶劍立在桌上,另一只手指向陳忘,道︰“你不準走,坐過來,陪我吃酒。”
群狼方退,又遇猛虎。
來者不善,陳忘等人再次緊繃起來,欲與此人全力相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