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為子綱,上梁不正下梁歪;父為子隱,青出于藍勝于藍。
嚴蕃起于微末之中,數載宦海沉浮,而終能得首輔之位,時也命也!
其雖重私欲而輕公事,亦懂得珍惜來之不易的權勢,凡事皆謹小慎微,步步為營,不敢過于跋扈張揚。
而其子嚴仕龍生而富貴,素來囂張跋扈,行事張揚,不知收斂。
朝會之後,嚴蕃雖用精思巧計免于被彈劾的命運,然而回想前事,難免心驚肉跳。
若不是死對頭于文正剛好被派去雄關巡視邊防及監察胡人動向;
若不是自己提前得知東南倭變的情報;
若不是劉晉元及時將東南之事密報給自己;
若不是自己及時上奏起復戚弘毅率寧海衛軍營將士平倭;
……
項人爾彈劾嚴蕃的十條罪狀,單列出任何一條來,都是滔天大罪,萬死難贖。但凡皇帝朱鈺錕有一點點的懷疑而下令徹查,對于嚴蕃一黨,都會造成不小的打擊。
然而這些事都沒有發生。
好在嚴蕃提前得知消息,並做出了充足的應對,又素來得皇帝信任,才勉強將此事蒙混過去。
回府的路上,嚴蕃平復心緒,思來想去,是時候處理一下自己的家事了,尤其是那個到處惹事的逆子。
想到此處,嚴蕃問劉晉元︰“晉元,我那逆子也回來了嗎?”
劉晉元不敢有絲毫怠慢,立刻回道︰“岳父大人,得到您緊急召見的命令之後,公子便立刻和我一起趕回來了。”
嚴蕃拍了拍劉晉元的肩膀,鼓勵道︰“晉元,你做的很好。”
不多時,載著嚴蕃和劉晉元二人的轎子便在嚴府門口落地。
嚴蕃踩著充當人凳的僕人的脊背走下轎子,腳一沾地,便大喊著嚴仕龍的名字,氣勢洶洶地沖入府中。
此時此刻,嚴仕龍正在府中。
他剛從東南回京,尚不知朝中之事,見到嚴蕃,興沖沖迎上前來,拉起老爹的手,以邀功的口吻道︰“爹,此去東南收獲不小,快隨我來看。”
說罷,嚴仕龍開開心心拉著老爹進入屋中,全然沒有注意到嚴蕃滿臉不悅的神情。
屋內正廳之中,有綢緞蓋著兩個物件,顯得格外扎眼。
嚴仕龍安排老爹廳中站定,自己則得意洋洋地走上前去,猛地揭開綢緞,只見到綢緞之下,流光溢彩,似有珍寶現世。
待仔細看去,卻見兩個大型玉雕赫然顯露,一尊為青龍,一尊為粉鳳,雕工生動,栩栩如生,用料華貴,富貴逼人。
兩尊玉雕交相輝映,幻彩流光。
“爹,”嚴仕龍拉著嚴蕃,走到兩件玉雕中間,伸手指向兩尊稀世珍寶,開口介紹道︰“看,這就是那傳說中的兩件無價之寶,’青龍震九霄’和’百鳥朝玉鳳’。”
嚴蕃站在兩尊稀世珍寶的中間,神情中看不出絲毫喜悅,卻是格外的嚴肅。
他仔細地看著這一龍一鳳,凝視良久,而後,竟將雙手分別放在這一青一粉兩件精美絕倫的玉雕之上。
嚴仕龍仍舊是一副邀功的表情,等待著老爹嚴蕃的夸獎。
嚴蕃的面色愈發陰沉,卻見他雙手輕輕一用力,兩件稀世珍寶便一齊從桌上摔落,與堅硬的地面相撞,發出一聲聲清脆的鳴響。
剎那間,綠色與粉色的碎玉在嚴仕龍的眼前散落一地,猶如他那被擊碎的內心。
嚴仕龍失態地嘶吼道︰“爹,你這是做什麼?”
“跪下!”嚴蕃厲聲呵斥。
他的語氣堅決,不容置疑。
嚴仕龍雙膝一軟,跪在地上,心中卻滿是不服,還有不解。
他喊道︰“爹,我怎麼了?為何要跪?”
“你怎麼了?你還好意思問,你怎麼了?”嚴蕃氣的在屋子里來回踱步。
隨後,他從袖中掏出一卷奏報,狠狠砸在嚴仕龍臉上,怒吼道︰“逆子,看看你做的好事。”
嚴仕龍跪行幾步,撿起地上的奏報,發現竟是劉晉元私自發給嚴蕃的密奏,下意識抬起頭,狠狠瞪了劉晉元一眼。
劉晉元心虛,只躲在嚴蕃身後,絲毫不敢露面,更不敢與嚴仕龍對視。
嚴仕龍翻開奏報一看,無非是海波城被倭寇攻陷之事。
他以頗為無所謂的語氣開口道︰“爹,我當是什麼大事?不就是個丟了個小小的海波城嘛!”
“小小的海波城?你好大的口氣啊!”嚴蕃用嘲諷的語氣說出這句話,隨即又加了一句極為嚴厲的訓斥︰“逆子,你可知,通倭乃是十惡不赦的死罪!”
然而,嚴蕃的這番話卻根本嚇不住膽大包天嚴仕龍。
他辯解道︰“爹,這事兒有老將黃霄背鍋,哪會有人知道嘛!”
“哪有人知道?”嚴蕃氣的吹胡子瞪眼,喝道︰“今早,一個小小的錦衣項人爾就敢在朝堂之上彈劾我十大罪狀,你還敢說無人知道?”
“竟有此事?”嚴仕龍心中憤恨,道︰“一個小小的錦衣,安敢如此?看我不把他碎尸萬段。”
過了好一陣,待嚴仕龍心中怒火漸漸平息,才終于想起來問一句︰“老爹,彈劾結果怎樣?不會真讓他得逞了吧!”
“自是螳臂當車,”見嚴蕃遲遲未開口,劉晉元只好說道︰“嚴大人深謀遠慮,已將此事壓住了。”
嚴仕龍听了,心中頓時放心起來。
他繼續向嚴蕃邀功,道︰“爹,虧本的買賣咱不干,倭寇在海波城藏了一批財寶,已經答應拿到了分我七成。”
“七成,七成,七成,為了區區七成財寶,險些搭上咱們嚴家。”嚴蕃氣的直跺腳。
他本想將這腳踹在嚴仕龍身上的,想想又舍不得。
平復了一下心緒,嚴蕃才開口道︰“財寶就不要想了,一成也沒有。這次海波城失陷,還搭上個黃霄老將軍,事情鬧大了,誰也彈壓不住,好在項人爾那愣頭青尚不知道此事,我那死對頭于文正又不在朝中,這才將此事暫時蓋了過去。我已奏報陛下,請復戚弘毅之職,並責令他限期剿滅倭寇,待除了這些倭寇,也就一了百了,死無對證了。這些日子,你就好好閉門思過,不要再輕易露面。”
“憑咱嚴家的勢力,皇帝又能怎樣?”嚴仕龍大言不慚︰“我早就看那廢物皇帝不順眼了,大不了魚死網破,或可取而代之……”
“啪!”
一個響亮的耳光抽在嚴仕龍的臉上。
嚴蕃氣的渾身發抖,顫抖著聲音說道︰“如此大逆不道之語,休得再提。仕龍仕龍,我給你取這個名字,就是要你像為父一樣,陪侍在真龍左右,位極人臣,永遠不做那出頭之鳥。”
嚴仕龍捂著臉,不可思議地看著父親。
畢竟,這是嚴蕃第一次打他。
嚴仕龍咽不下這口氣,又不敢忤逆生父,只好轉移話題,開口道︰“爹,那錦衣小吏項人爾膽敢欺咱們嚴家,放他回軍怕是便宜了他。兒閉門思過之前,請先動用黑衣,半路截殺之。”
“殺雞焉用牛刀,”老謀深算的嚴蕃拍了拍兒子的肩膀,道︰“此事你不用管,為父自有安排。”
“安排?”嚴仕龍實在是想不通,便問道︰“若不動用黑衣,如何除掉武功高強的項人爾。”
嚴蕃並未直接回答,嘴角卻浮現出一抹陰鷙的笑容。
恰在此時,門外有人稟告︰“嚴大人,錦衣指揮使陸昭陸大人受邀來訪。”
“來的好,來的好,”嚴蕃嘿嘿一笑,吩咐僕役道︰“快將此處收拾干淨,我要在此會見指揮使陸大人。”
听聞錦衣指揮使陸昭來訪,嚴仕龍恍然大悟,果然姜還是老的辣,不禁對自己的老爹佩服得五體投地。
他心中感慨道︰好一招殺人不用刀,借錦衣之手除掉項人爾,顯然是當下情境中最好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