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冥澤之水被大海眼不斷鯨吞而入,水位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不斷下降。
沒多久,便已露出了玄武像的四足。
而此刻,玄武門人皆匯聚于玄武背上。
既然知道殺父者另有其人,葛修武便不必再尋陳忘報仇,此種誤會暫時解開,恩怨已了。
且葛修武與陳忘一行人先前一同對抗白條幫水匪之時,便有結交,冷靜下來之後,反倒覺得以陳忘的為人,定不會做出那種殺人取寶的無恥勾當。
只是這樣一個蹩腳的謊言,卻口耳相傳十年之久,江湖中人人皆深信不疑,實在又是一種莫大的諷刺。
此間事了,葛修武身為玄武門唯一傳人,也該著手處理玄武門內部之事了。
葛修武環顧四周,只見玄武門弟子皆站立不動,並未對葛修武表現出任何擁護的樣子。
四極堂的四位堂主更是遠遠避開,目露警惕之色,心中似有猶疑。
其實,也不怪眾人疑心。
不久前,追隨雷闖反抗少門主葛修文之時,四極堂的堂主們可是人人有份的。
如今玄武像出水,印證了少門主葛修文的承諾並非空穴來風,而葛修文竟先一步死于非命。
若葛修武非要查根究底,在場眾人,少有人能免除責罰。
此種情況之下,大家心存猶疑,實屬正常。
面對當下的情景,葛修武並未直接向大家做出任何的解釋和保證以獲得支持,而是立在玄武背甲正中,面對眾人,高聲喊出了心中的話。
“當年大海眼堵塞,玄冥澤漲水,幾欲覆滅水都,淹沒玄武門。
百年基業,不可盡毀。
門主葛洪封四方海眼,建四極堂以鎮之,等的就是這玄武像出水之日。
四極堂四位堂主自受命以來,寂寂十年,有勞無怨,玄武門弟子有目共睹。
天不負我玄武門。
如今大海眼復通,龜背島即將重出水面,正當玄武門中興之時,安能因一時內亂,而使門內離心?
此時此刻,我玄武門正當上下一心,齊心協力,重開海眼,以使玄冥澤出入相衡,保玄武門百年基業長青。”
一番話後,竟讓四極堂的堂主們既羞愧,又感動,還帶著些許自責,默默低下頭來,不敢與葛修武對視。
感情豐富的“若”字堂堂主周若水更是流出幾滴清亮的眼淚,滴灑在玄冥澤躁動不安的泱泱大水之中。
“四極堂堂主听令!”
葛修武站直了身子,從懷中掏出一枚玳瑁制成的玄武令,示于眾人。
這枚玄武令,是葛修武在與葛老回程途中,于玄武甲之中發現的。
由此看來,葛修文不僅沒有讓葛修武身涉玄武門內斗之中,還算到了自己可能會意外身死,提前將玄武令交付于葛修武,替他鋪好了前進的道路。
“’桑’字堂顧桑林听令!”
“’建’字堂黃建業听令!”
“’若’字堂周若水听令!”
“’尋’字堂陸尋風听令!”
見玄武令如見門主,四極堂堂主只猶豫了片刻,便在桑林的帶領之下,紛紛收起武器,抱拳听令。
葛修武看著四極堂堂主,眼神中只有溫和與尊敬,並無半分怨怒,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未曾發生過一般。
過了一陣,他才緩緩開口道︰“四位堂主,如今大海眼已被鮫人疏通,我等應當在水位退至玄武足底之時,開啟四方海眼,使海水涌入玄冥澤,方可維持玄冥澤出入平衡,使水面保持在玄武足的位置。四位堂主守護海眼多年,就是為了這一刻,對此事也最為熟悉。值此關鍵時刻,開啟四方海眼之事,就拜托四位了。”
其實,開啟海眼並非難事,只是難在對時機的把握而已,如今玄冥澤已經退水,此事也並不是非四位堂主不可。
葛修武之所以這樣說,只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給四位堂主一個轉圜的余地和回歸的借口罷了。
況且四極堂監控海眼多年,就是為了等這一天,此事若不由他們親手去做,恐怕又要留下諸多遺憾。
四極堂的四位堂主欣然領命,當即進入玄武像中,並分別走入玄武四足。
玄武足有觀察水情的水晶窗口,與玄武眼上的水晶別無二致。
十年間,水淹玄武,光不得入,玄武足一直處在黑暗壓抑而又逼仄的環境之中,令人喘不過氣來。
此時此刻,卻有雨後陽光透過水晶窗,將玄武足內照的亮堂堂的,再次進入玄武足的四位堂主,心情也隨著明亮的光線而豁然開朗。
玄武足底部正中是一個個被鎖死的巨大的絞盤,開啟絞盤的鑰匙,就分別掌握在“桑”、“建”、“若”、“尋”四位堂主手中,可見當年葛洪對四人的信任之深。
四位堂主觀察著水位的變化情況,當水面退至玄武足足底之時,堂主們幾乎同時將鑰匙插入鎖孔之中,開啟絞盤。
隨即,四人又帶領弟子一起攪動鐵索,在一連串嘩啦啦的巨響中,鎖住玄武像四足的巨大鐵索被一點點拉回玄武足,封鎖四方海眼的巨大鐵蓋也隨之松動。
被封印的四方海眼之中,不斷地涌出海水,竟形成四個高高鼓起的水柱,氣勢磅礡。
水柱噴涌至最高處,又重重地跌落下來,涌起又落下的水柱形成的浪涌不斷拍打著龜背島,沿著水都縱橫交錯的水網匯聚至玄武像四足,又被四足所阻,重新涌了回去,在整座水上城市中形成了來回起伏的浪涌,蔚為壯觀。
四足脫離鐵鏈束縛的玄武像,在這無邊浪涌之中,竟像是活過來一般。
水波的蕩漾與光影的波動之下,玄武像四根巨足似在擺動,就像是在水中游泳。
這不斷涌水的四方海眼,與那出水的大海眼形成了恰到好處的微妙平衡,維持著玄冥澤水位的恆久如常。
此等造物奪天地之造化,又讓人不得不感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玄武出水,門派當興。
只可惜玄武門剛剛遭遇大變,少門主葛修文與管家雷闖之爭險些導致玄武門的分裂,而二人的相繼離世又使玄武門元氣大傷。
更何況,玄武門剛被大水浸透,弟子們的吃飯住宿,也是橫在當頭的一大難題。
群龍無首的玄武門弟子們此時此刻也只有眼巴巴地望著葛修武,等待他下一步的指示。
初次獨自擔當大事,需要考慮一大堆曾經的自己因嫌麻煩而從未經手過的瑣碎事務,葛修武第一次感受到大哥葛修文的不易。
可葛修武似乎本就不乏處理事務的天賦,倉促上陣的他並未感到力不從心,反而顯得從容不迫,游刃有余。
這世上就是有這樣的一種人,嫌麻煩、不操心、懶散成性、任意妄為,可一旦命運將他推到合適的位置,讓他不得不承擔起那些責任和使命時,他便能瞬間成長起來,將一切做的很好,令人刮目相看。
這些年,葛老借賣簪子在水都置辦的房產派上了用場,統統被葛修武臨時征用,暫時安頓玄武門弟子,待玄武像清理完畢後,再搬回玄武門居住。
至于玄武門內亂之事,葛修武自親手除去雷闖之後,便再未多過問一句,仿佛一切未曾發生一般。
害怕秋後算賬,心中驚慌猶疑的弟子們過了沒幾天膽戰心驚的日子,也終于放下心來,反而對葛修武感恩戴德,並死心塌地地追隨于他。
至于陳忘等人,則被安置在葛老自己居住的一間房舍中靜養。
除了芍藥的照顧外,葛修武還派鬼手七爺為陳忘治療。
待一切安置妥當,葛修武才長舒了一口氣,獨自仰躺在玄武背上。
下面是浪潮洶涌的玄冥澤,頭頂是七彩絢爛的彩虹。
兩代人的夢想實現了,玄武門的內憂根除了,十年前的仇恨也有了新的眉目和進展。
可哥哥葛修文卻不在了。
葛修武閉上眼楮,眼角有淚滾滾流出。
他想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