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玄武門眾人後,鏢船順風順水,一路東行,一晝之間,便已接近戚弘毅屯兵處——寧海衛。
眼看天色漸晚,又逢風雲突變。
只听得妖風乍起,掀起波流濤涌;又望見烏雲龍行,遮蔽青天朗日。
陰風陣陣,濁浪滾滾,天地為之昏暗……
極目遠眺,只見烏雲連綿,與江水相接,想必正傾瀉著一場豪雨。
江雨欲來。
天地之間,籠罩在一片悶熱壓抑的氛圍中,魚兒拼命躍出水面,就連鏢船的人們,也忍不住艙室憋悶,走到船頭透氣。
試問此等天象,如何江上行船?
眾人遂于船行之時,向兩岸觀望,想尋一處灘頭停泊,以避風雨。
正躊躇間,忽然望見前頭有一處孤山,三面環水,一面接岸,那山上有一座廟宇,石牆青瓦,孤零零立在山上,遙望長江。
遠望去,只見驚濤拍岸,烏雲壓頂,那孤山傲然聳峙,下接無邊惡浪,上頂漫天妖雲,恰似猛將戰于敵陣,忠臣立于危世,昂昂然天地之間。
項人爾看到此山,告訴眾人︰“此地名為孤山,山上供奉有媽祖神廟,到這里,就離寧海衛很近了。今夜,可在這孤山下暫避風雨,待雨過天晴,船行幾個時辰,便可見到戚將軍軍營。”
洛人豪听了,立刻吩咐手下弟兄停船靠岸,躲在這孤山避風之處,先拋下船錨,又拋下幾條粗大的繩索,將鏢船與礁石緊緊相連,確保萬無一失。
做完了這一切,眾人便準備就地歇息。
行舟駕船于水上,遇到媽祖神廟,哪有不拜之理?
洛人豪欲登山祭廟,項人爾熟悉地形,便自請為向導,隨同登山。
兄弟二人離開鏢船,尋了一條小路,拾級而上,向山上神廟前行。
洛人豪走著山路,疑惑道︰“這海神媽祖我有所耳聞,據說有林氏女,其母夢觀音賜藥而生之,出生不哭,故起名為默。默娘自小聰穎過人,擅于駕船游水,後因救人溺于海中,化身為神,庇佑出海漁民平安。可媽祖既身為海神,為何會在這江邊建廟呢?”
“師兄有所不知。”
項人爾一邊在前引路,一邊解釋︰“傳聞此孤山處,曾有一處大漩渦,其水流湍急,被它吞下的過往船只不計其數,盡皆是有去無回。後鎮民們尋了一個方士,精通風水,到此一看,便說此漩渦乃無底海眼,這孤山正是定海神針所化,是用來鎮海之物。可惜上古正神到此鎮海之時,遇海底妖龍阻撓,一時扔偏了,才未能堵住這海眼。”
“嗨!”
洛人豪听著故事,倍感惋惜︰“還以為神仙能萬事萬應,卻沒想到神仙做事,竟也有成不了的。”
“神仙辦不成的,人卻未必辦不成。”項人爾听洛人豪這般感慨,接過話頭︰“雖說萬事萬物,皆有天道定數,可若遇事便求神拜佛,不訴諸于己,豈能成事?須知’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盡人事而後听天命。誰能想到,這神仙沒辦成的事,愣是讓鎮民們給辦成了。”
“怎麼辦的?”洛人豪好奇心起。
難道人力可勝天道?
項人爾回答道︰“這方士號召鎮民,逆風改勢,鑿孤山臨江之石,運于山頂,建此神廟,以鎮海眼。沒想到神廟落成之日,海眼果然消失不見,過往船只,自此暢通無阻,再無遇難。”
“這麼說,那方士還真是高人,這神廟也果真靈驗。”洛人豪听得心中激動,腳步也快了許多,想是要盡快拜神,以求前路通暢,盡快將這一批貨交到戚將軍手中。
他邊走邊感慨道︰“項兄弟,你對此地還真是知之甚多啊!”
“師兄見笑,只是我有一軍中同僚,姓 名良才,任參將之職,正是孤山鎮人。每行軍至此,他都要登山拜廟,一年前戚將軍和我曾一同登山,我所知之事,也都是出自這位 良才之口。”
項人爾頓了一頓,接著說︰“至于那方士,當年戚將軍也同你一樣,曾夸他是位高人。不過,戚將軍夸的,並不是說他能通神辨鬼,而是說他對此處山形水勢,研究頗深。”
“哦?這位戚將軍有何高論?”洛人豪越來越感興趣。
項人爾答道︰“戚將軍說,此處水道狹窄,水流湍急,激流又被這孤山山形所阻,故回轉不停,形成漩渦海眼。這方士命人開孤山沿江亂石築廟,既拓寬了河道,減緩了水流,又改變了山形,使臨水一面平滑峭立。水流平緩,又無阻力,便是改變了此處的山形水勢,自然不會有漩渦海眼了。這便是風水之學說,雖玄之又玄,卻未必單純是迷信鬼神的虛妄之言。”
听著這番高論,洛人豪看向孤山臨水一面,見果然陡峭平滑,有人工開鑿的痕跡,心中不禁對這位威振東南的少年將軍多出幾分敬佩來。
二人一路交談,不多時便登頂孤山,來到了山頂的媽祖神廟前。
此時烏雲更沉,幾乎懸于頭頂;天色愈暗,十步不辨人形。
如此天象之下,竟使人不禁頭皮發麻,產生了一種莫名的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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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兼狂風大作,怒濤拍岸,風聲水聲,聲聲入耳,讓人不禁想要盡快離開這里。
可既見神廟,豈有不拜之理?
近看來,這神廟果然是由礁石搭建而成,上覆青瓦,下有紅門。
常年來,神廟受風吹日曬,雨打浪蝕,已頗有古舊之象。
洛人豪率先走上前去,伸出兩只大手,推開斑駁的紅門,卻被眼前的景象嚇得退後一步。
“怎麼了?”
項人爾看洛人豪神色有異,急忙向廟中張望,卻見神廟之中,燃著兩盞微弱的燭火,正在隨風跳動。
借著微弱的燭光,似乎可以看到一個人影,正跪在媽祖像前,一動也不動。
洛人豪乍見有人,心無防備,才被嚇了一跳。
此刻緩過神來,想這孤山廟宇,竟也有廟祝看守,便禮貌搭腔道︰“我乃行船客商,途徑此處,被風雨所阻,泊舟于此。見山有神廟,欲來拜神,以求平安。”
說完話,洛人豪本以為會得到答復,不曾想那人影既一動未動,又一言未發,只听到廟宇中傳來微弱的喘息之聲。
項人爾見狀,心覺有異,便又向前湊了幾步,剛將腦袋探進廟門,卻在香火煙霧中嗅到一股血腥之氣。
項人爾身為錦衣,常斷冤獄,對血腥氣向來敏感,此刻聞到,更是不敢怠慢,輕輕將腰間隨身佩戴的錦衣刀握在手中,慢慢走進這間神廟。
洛人豪見項人爾如此警覺,自然不敢怠慢,也握緊金背刀,護住項人爾身後,跟著走了進去。
走近了幾步,項人爾才看到,跪在地上那人,背後竟被割開一處刀傷,鮮血淌了一地,已然是剛剛被人殺害。
項人爾小心翼翼向前,待看到那人面貌,突然間心中一凜,遍體生寒,跪倒那人,竟然是洛人豪。
可是,如果洛人豪跪在這里,跟在自己身後的,又是什麼?
項人爾並非迷信鬼神之人,可如此詭異情形就在眼前,豈能不讓他心驚肉跳?
他不動聲色地轉頭,用余光瞥向身後,卻見那個“洛人豪”高舉金背刀,正朝他劈來。
項人爾哪敢怠慢,將錦衣刀猛揮向“洛人豪”。
一時之間,兩人戰作一團,兵刃交擊之聲,回蕩于神廟之中。
進入神廟之時,洛人豪護在項人爾身後,本就處于高度緊張之中。
待看到跪倒之人背上汩汩流血的刀傷,更感驚心動魄。
看血流的樣子,凶手必然不遠,正警覺萬分之時,卻見項人爾突然看向自己,神情十分的怪異。
洛人豪看到項人爾這副表情,十分疑惑,連續呼喊了幾聲“師弟”,卻見項人爾只是看著自己,並不應答。
洛人豪心知不妙,下意識地舉刀防衛,不想項人爾果真揮刀砍來。
洛人豪與項人爾武力本不相上下,可項人爾剛死里逃生,身體尚未恢復,沒過幾招,便被洛人豪打落佩刀,抓住雙手,從背後緊緊鎖住,按在神案之上。
項人爾認定這個“洛人豪”已殺了自己真正的師兄,此刻又要對自己下殺手,于是拼命掙扎求生。
洛人豪則唯恐傷了他的師弟,只是靠蠻力制住項人爾,嘴里喊著︰“師弟,你中了邪嗎?我是洛人豪啊!”
“休想騙我!”項人爾兀自不信,猛地掙開束縛,剛一抬頭,卻與媽祖神像迎面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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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人爾一看到那神像,頓覺混沌初開,靈台清幽,一切幻化行境,皆成虛妄。
洛人豪怕項人爾再度行凶,正欲擒他,卻听項人爾一聲大喊︰“師兄且住,我沒事了。”
洛人豪將信將疑,問道︰“方才中了什麼邪?”
未等項人爾回答,卻听身後有人低語。
二人一起轉頭,卻見說話的竟是原先跪倒之人。
原來他竟還沒有死。
項人爾只余光一閃,竟發現那人居然身著軍中鎧甲,再一細看,此人他竟認得,正是軍中參將 良才。
認出 良才,項人爾大呼一聲,一個箭步沖將過去,將那人抱在懷里,鮮血還在後背流淌,沾濕了項人爾的衣袖。
項人爾問道︰“良才,這是怎麼回事?是誰把你害成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