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力就像苦茗一樣,人們無意中接觸過它,就會像中毒一般難以自拔,並深陷其內,樂在其中。
朱鈺錕,不,應該叫當今聖上。
十年,朱鈺錕坐在龍椅上已經十年了。
這十年,他再也不用活在父兄的陰影之下,再也沒有人敢直呼其名,再也不用看誰的臉色。
朝廷百官俯身于足下,天下黎民掌握于股掌。
此刻,朱鈺錕正于龍榻之上翻雲覆雨。
小嬌娥畫眉淺淺,淚眼漣漣,懾于龍威之下,雖忍著劇痛,卻只能曲意逢迎,不敢有絲毫忤逆之舉。
啊……
隨著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少女的身下綻放出一朵燦爛的血花。
“聖上,該停了,再進一步,就要走泄龍陽了。”
一個蒼老的聲音自遮掩龍榻的帷幕之後傳來,那是一個白發蒼蒼,身著道袍,手持拂塵的老道士。
兩個內侍將帷幕緩緩拉開。
一人從帷幕後緩緩走出,披發跣足,素衣瘦體,低垂眉眼,垂手搭袖,一副怏怏之態。
內侍們見皇帝出來,一擁而上,替他穿衣束發。
朱鈺錕只是懶散地配合著,順便瞥了一眼老道,隨口問道︰“老神仙,這是第幾個了?”
老道道號靈玄真人,自稱當世神仙,通天道人。
見到皇帝,老道也不下跪,只是作揖行禮,恭敬回答道︰“回天子,這是第八百八十八個了。天子御處子精血,以滋龍陽,達成千數,則可延年益壽。如今時日已近,賀喜陛下。”
朱鈺錕听了,心中很是滿意。
他慵懶地打了一個哈欠,卻突然感到一陣暈厥,緩了一緩,看了一眼站在老道身旁的嚴蕃,道︰“嚴愛卿近來供奉苦茗越來越少了,沒了此物,朕愈感神思倦怠,精力大不如前了。”
嚴蕃听罷,急忙跪地磕頭,口稱︰“老臣有事稟告陛下,還請陛下恕罪。”
“嚴愛卿,你何罪之有啊?”朱鈺錕看著嚴蕃,感到十分疑惑。
嚴蕃伏地不起,口稱︰“陛下,臣為尋苦茗,曾與安南鎮朱大昌私相交易,此人正是叛賊朱昊祖的佷子。臣听聞朝中已有大臣彈劾臣結交叛賊,臣,臣百口莫辯,望陛下明察。”
“朕當是什麼事?嚴愛卿,你先起來吧!”朱鈺錕對此事頗不在意,直言道︰“你也是為朕辦差,何錯之有?”
“謝陛下。”嚴蕃起身,眼楮卻向靈玄真人一瞥。
靈玄真人當即會意,掐指一算,微微點頭,道︰“苦茗產于西南,平南王作亂,交通中斷,自然難以供給,如今叛亂已平,相信不久便能恢復供應。不過……”
靈玄真人突然眉頭一蹙,像是算到什麼了不得的事。
“老神仙,你又算到何事?”朱鈺錕對靈玄真人通神之能深信不疑,見他眉頭一蹙,也跟著心頭一緊。
“平南王能作亂西南,是有朝中臣子做內應啊!如今叛亂平定,奸佞未除,國家何安?”靈玄真人顯出憂國憂民之態。
朱鈺錕听後,急忙追問道︰“誰是奸佞?”
靈玄真人雙目緊閉,掐著指訣,口中念念有詞,默算一陣。
而後,他突然睜開眼楮,端了一碗水含在口中,又拈了一張黃紙,一口噴上去,只見空白的黃紙中漸漸顯出字跡。
紙上留下一句讖語︰
一覽眾山登泰岳,遙望西南日在天。
朱鈺錕拿了黃紙,一邊細細思索著神仙的指示,一邊給嚴蕃看那黃紙,道︰“嚴愛卿,你看此句何解?”
嚴蕃接過黃紙,細細鑽研。
突然,他作出恍然大悟的的表情,道︰“泰岳,泰山,有岱宗之名︰一覽眾山登泰岳,不正是沈一岱嘛!遙望西南日在天,日在天,不正是朱昊祖的昊字嘛!難道是上仙指示,工部尚書周一岱暗通叛賊朱昊祖?”
隨即,他又故作驚愕道︰“這怎麼可能?老臣胡言亂語,陛下切莫當真。”
“上仙指示,豈能有假?怪不得此賊前日上書彈劾嚴卿,原來是怕東窗事發,惡人先告狀。”朱鈺錕想明白這一點,立即召內侍傳旨︰“速命錦衣指揮使陸昭捉拿工部尚書沈一岱,並抄沒其家。”
與此同時,老太監王懷恩一路邁著小碎步趕來,見到皇帝,當即跪地,傳報道︰“陛下,巡邊御史于文正回京,請求面見陛下,說是有要事稟報。”
“見。”
此時,朱鈺錕已穿戴完畢,離開寢宮,乘上早已備好的步輦,徑向朝堂去了。
王懷恩看了一眼床上哭泣不止的少女,搖了搖頭,輕嘆了一口氣,小聲吩咐下面︰“給點銀子,打發出宮去吧!”
說罷,俯身低首,一路邁著碎小的步子,隨駕而去。
在皇帝還乘著步輦趕來的時候,于文正已在大殿前等候良久了。
辭別平南城後,于文正押著朱大昌一路北上,在鎮南城接了妻子和隨行僕役阿福,便馬不停蹄進入京城。
因為平南王的畏罪自殺,他究竟是如何擴軍,如何與朝廷重臣嚴蕃的交易往來也無從得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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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道不同交給他的苦茗生意的往來賬冊還在手中,朱大昌也是人證。
此番回京,于文正定要在聖上面前揭露佞臣嚴蕃的本來面目。
于文正腦海中思緒紛亂。
他感慨國家的風雨飄搖,西南內亂剛剛平定,塞北胡兵又要作亂,不知那戰略要地隆城,究竟情況如何。
數月之前,他于北地巡邊,得知嚴蕃之子嚴仕龍去隆城取消了老兵的撫恤,為使政策順利推行,特意拔擢自己的心腹翟功祿為守城將軍。
于文正對隆城的防務很有信心,只是對翟功祿不托底,不知此人是否有真才實學。
若是于文正知道,這位新任守城將軍在胡人南下的第一時間,並沒有帶兵守衛,而是第一時間帶頭逃跑的話,不知會不會氣的吐出血來。
如今,翟功祿正在京城之中,在嚴仕龍的庇佑之下,為了不讓自己推薦的翟功祿的無能牽連到自己,嚴仕龍將他嚴密保護了起來,就連父親嚴蕃也不知曉。
“傳,御史于文正進殿。”
老內監王懷恩的聲音自大殿之中傳來,打斷了于文正的思緒。
于文正听宣,整理了一下衣冠,步入大殿之中。
環視大殿,皇帝正襟危坐于龍椅之上,老內監王懷恩躬身隨侍在側,高台之下,除了于文正自己,竟然還立著一人——正是于文正此次面聖要狀告的嚴蕃。
于文正見狀,不禁心中一凜,產生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于愛卿一路奔波,代朕巡邊,平西南之亂,實在是辛苦了,”皇帝先開口,說了幾句體貼的話,隨即又問︰“愛卿風塵僕僕,剛入京城就急著見朕,不知有何要事?”
“西南之事,臣已在奏書之中寫明,”于文正說著話,突然話鋒一轉,道︰“只是尚有一事,還需親自向聖上稟報。”
“愛卿有何要事,速速說來。”皇帝提起了興趣。
“臣要彈劾一人。”于文正突然提高了聲音,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回蕩。
“哦?是誰?”皇帝來了興致,竟向前探了探身子。
“首輔嚴蕃。”
于文正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斜眼瞥了一下同站在大殿之上的嚴蕃本人,卻驚異地發現,那人竟神色如常,仿佛對這一切早有預料。
未等皇帝開口,嚴蕃饒有興致地問道︰“不知于大人要參我何事?”
于文正見他竟敢相問,直言不諱道︰“嚴蕃與西南反賊朱昊祖私相勾結,助其養寇自重,擴軍備戰,方成今日之勢。”
“愛卿此言,可有實證?”皇帝見于文正言之鑿鑿,詢問道。
于文正道︰“陛下,本朝為防藩王謀反,曾規定藩王府兵不得過千,當初平南王以剿匪為名,請求擴軍,正是嚴蕃一力保舉,方能成事。”
“陛下,臣冤枉。”
嚴蕃听到此處,按耐不住,為自己辯解︰“陛下,臣確實提過此議,是臣愚魯,不識朱昊祖的勃勃野心。但是,難道僅僅憑這幾句話,便要定微臣之罪嗎?如此定罪,日後群臣誰敢妄加提議?何況平南王擴軍之事,乃陛下御筆親批,于文正,照你所言,難道陛下也有罪不成!”
“大膽!”皇帝听到此處,一聲大喝,嚇得嚴蕃急忙跪地求饒道︰“陛下,臣無心之言,冒犯天威,罪該萬死。”
皇帝看嚴蕃如此戰戰兢兢,不由感到好笑,擺擺手道︰“罷了罷了,此事確是寡人御筆親批,嚴卿雖無心之失,倒也言之有理。”
于文正看嚴蕃能言詭辯,又接著說︰“陛下,西南叛亂,打的旗號是’清君側,誅奸佞’,其中奸佞,正是嚴蕃。”
“反賊之言,豈能采信?”嚴蕃反問道。
于文正辯解道︰“反賊起事,也當顧及民心。無風不起浪,既然有此口號,定有對應。”
“于大人,我敬你是清流名士,可你不能憑空誣人清白啊!”嚴蕃作出一副可憐模樣。
皇帝听了,也開口道︰“于愛卿,茲事體大,你可有實證。”
于文正有備而來,從袖中掏出安南鎮道不同托人交給自己的賬本,雙手奉上,口中道︰“此賬冊,便是嚴蕃與安南鎮朱大昌苦茗交易的賬冊;朱大昌乃朱昊祖之佷,現收押于大牢之中,可為人證。”
老內監王懷恩走下高台,接過于文正手中的賬冊,恭恭敬敬地放在皇帝面前的大案之上。
皇帝剛將賬冊翻了兩頁,卻見嚴蕃跪在地上,突然磕頭認罪,道︰“陛下,臣與那朱大昌,確有苦茗交易往來,但朱昊祖謀反之事,臣實不知曉,望陛下明察。”
于文正見嚴蕃避重就輕,便道︰“若無利益勾連,朱大昌何故年年敬獻苦茗?分明是借機賄賂,使嚴蕃對西南擴軍之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違法縱容罷了。陛下若是不信,可傳人證朱大昌,查清了苦茗去向,便離真相不遠了。”
“夠了,”皇帝翻了幾頁賬冊,突然一拍桌子,制止了于文正︰“苦茗之事,還是不要再深究了。朱昊祖一介反賊,死到臨頭,隨意攀咬,怎能相信?嚴卿,你既然承認與朱大昌有所往來,罰你閉門一月,靜思己過;至于朱大昌,則需立即處決,誅九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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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主隆恩,”嚴蕃跪在地上,不住謝恩,順勢提醒道︰“那通敵的工部尚書周一岱,當如何處置?”
皇帝道︰“通敵叛國,怎能輕饒?將周一岱下錦衣獄審問,一旦坐實罪名,立斬之。府中男丁發配,女眷沒入教坊司為妓。”
皇帝說話時,嚴蕃一直在偷偷觀察于文正的反應。
他了解于文正,這種情況下,他一定會為周一岱求情的,這正是嚴蕃的目的。
果然,皇帝話音剛落,于文正便站出來,道︰“陛下,是不是搞錯了,周一岱為官清廉,正直不阿,怎麼可能暗通反賊?”
“于大人,你一來就氣勢洶洶說老夫暗通反賊,怎麼周一岱就不可能了?這可是上神指示,豈可褻瀆?”嚴蕃繼續拱火。
他眼見死對頭于文正加封太子少保,怎能甘心。
皇帝倒還有些耐心。
他知道于文正素有清名,直言不諱,便懶得同他發怒,只是打了一個哈欠,道︰“朕乏了,于愛卿舟車勞頓,也該回家休息一下了。”
“陛下,”于文正不忍忠臣遭難,不肯善罷甘休,道︰“我敢擔保……”
“傳步輦,起駕!”
老內監王懷恩的喊聲蓋住的于文正的話,他狠狠瞪了于文正一眼,示意他不要再說話,隨後便護著皇帝,回寢宮去了。
空蕩蕩的大殿,只剩下于文正和嚴蕃二人。
嚴蕃站起身來,輕輕對于文正作揖,道︰“于大人,別來無恙。”
隨即哈哈大笑,揚長而去。
于文正愣怔了好一陣子,卻始終想不明白,對于這鐵證如山的苦茗交易,陛下為何如此輕怠。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慢慢走出大殿,沒幾步,卻見迎面跑來一個孩子,大喊著︰“老師,老師回來了。”
于文正一把將孩子抱在懷中,感慨道︰“宸安,你又長大了。”
朱宸安被于文正抱在懷里,他雖只有十歲,卻已經懂事了,見于文正眼中噙著混濁的淚水,便伸手去擦,口中問道︰“老師,誰欺負你了?”
“唉!”于文正仰天長嘆,卻難發一言。
“老師,等我長大了,要把那些壞人全都抓起來。”朱宸安安慰道。
于文正欣慰地看著懷中那個十歲的孩子,看著這個年幼的太子,心中又燃起了希望。
幾天之後,周一岱于錦衣獄中畏罪自殺,其家產被抄沒。男丁全部發配,女眷沒入教坊司。
就連周一岱年僅十七歲的女兒周靜姝,也沒有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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