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谷之外的天地,寂靜而空闊。
天似穹廬,籠蓋四野。群星隱退,長空漸白。晨露漸起,雜草低伏。
同樣埋伏在草地之中的,是烏雲龍帶領的勁弓隊將士們。
露水濕衣,將士們卻巋然不動。
對于無法參加安南河谷的戰斗,手刃無量軍這件事,勁弓隊的士兵們是心有不滿的。可軍令如山,烏雲龍自從接到命令,便將自己扎根在河谷外高地的草叢之中,如落地生根一般。
他本是山中獵戶,為了獵物往往能埋伏數日不動,山中艱苦的歲月磨礪出沉穩的個性。縱使听到河谷的喊殺聲,他也能將一雙目光緊緊盯住河谷之外。
見主將如此,士兵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雖有反間之策,仍舊堅守著自己的位置,作為最後一道防線。
“雲龍大哥,你說,敵人會出現嗎?”埋伏的時間太久了,烏雲龍身旁的小兵有些耐不住寂寞。
“打獵的時候,永遠不要問自己獵物會不會來,因為這會影響自己的判斷。”烏雲龍告訴小兵。
小兵看著烏雲龍,發現他的眼楮一直盯著遠方地平線的方向,便自語道︰“打完這一場,我們就要放下武器詔安為民了,嗨,雖然這麼說不合適,我還真希望他們能來,無量軍不是好東西,官軍也好不了哪里去,真想打一場過過癮?”
烏雲龍听完這番話,轉過頭來,神情復雜的看向身旁的這個毛頭小子,摸了摸他的頭,道︰“真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打仗有什麼好,要死人的。等詔安了,跟我回山里打獵,才叫快活。”
小兵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笑笑,道︰“雲龍哥,我剛分到勁弓隊不久,大家都說你是神射手,你到底能射多遠多準啊!”
這一次,烏雲龍沒有回答他,鷹隼一般的眼楮聚焦在遙遠的地平線上。
順著烏雲龍的目光看去,小兵看到,一隊人馬正出現在地平線上,浩浩蕩蕩地向河谷方向奔來。
鄭虎率領的軍隊來了。
“準備應戰。”烏雲龍一邊招呼屬下,一邊從箭囊里抽出一支箭,搭在弓弦上。
最壞的情況出現了,反間計失效,這支伏兵竟也派上了用場。
陳忘眉頭緊蹙,不禁擔心起楊延朗的安危來,可他又在心里安慰自己︰那小子機警的很,不會有事的。
烏雲龍的背後,洛人豪率領的天道軍已經殺滅駐扎河谷的無量軍,並快速撤離,接近安南河谷谷口。
在大軍撤出之前,決不能讓鄭虎軍將這口子封住。
“你不是想知道我究竟能射多遠嗎?看好了。”烏雲龍說著話,用那只長著厚實的繭子的手指扣住弓弦,將彎弓拉成滿月。
他預估了一下,此處雖然逆光,卻是順風,于己有利。
烏雲龍對著那一輪初升的紅日射了出去,伴著“嗖”的一聲嘯響,箭已隱沒在空中,不見了蹤跡。
小兵不明所以,過了一陣,才見遠處極速奔來的鄭虎軍帶頭軍將的戰馬四蹄騰躍而起,險些將主將掀下馬去。
見到鄭虎大軍至此逡巡不前,小兵才恍然大悟︰烏雲龍這一箭,竟非目所能及。
烏雲龍一箭射罷,朝麾下兄弟大喊︰“弟兄們,以此箭為界,絕不許官軍再靠近一步。”
說回鄭虎軍一方。
楊延朗拖延之計未成,反而令鄭虎帶軍疾馳至安南河谷,與安南鎮平南王所帶的部隊一起,分別堵在安南河谷兩端,幾乎對安南河谷中的天道軍形成合圍之勢。
遠遠的,鄭虎就听到了河谷中的喊殺之聲,按照約定,他放出響箭,與平南王所部一同進攻,兩頭夾擊,定能一舉成功,殲滅天道軍。
可他沒料到的是,響箭炸裂的同時,一支不知何處射出的暗箭也落在他的馬蹄旁邊,石崩土裂,戰馬受驚,險些將鄭虎掀下馬去。
鄭虎舉目四望,卻不知箭從何來。
身為統兵大將,豈可未戰先怯,被一支暗箭嚇破了膽子?
只是猶豫片刻,鄭虎便舉起雁翅鎏金鏜,指向不遠處的安南河谷,道︰“傳令諸軍,只是射出一支流矢而已,不必理會,疾速進軍,與平南王匯合。”
鄭虎軍听令,浩浩蕩蕩向前開拔。
烏雲龍見狀,再次搭弓開箭。
雖逆著日光,烏雲龍的鷹目卻一眨也不眨,緊緊盯住前方的黑影。
嗖——
弓弦引動,一支箭再次隱沒于半空之中。
鄭虎揮舞雁翅鎏金鏜,正指揮部隊向前開拔。
突然,他用余光看到半空中有一個小黑點兒,正疾速向他奔來,黑點逐漸變大並越飛越快,直奔他面門而來。
只听得“ 當”一聲,一支飛箭射中鄭虎面門,鄭虎身形不穩,栽下馬去,接連翻了幾個跟頭。
鄭虎的臉被震的巨痛,用力撕扯下自己臉上的玄鐵制成的猛虎面甲,才發現它上面已經被箭射出一個凹坑,頓感死里逃生。
可他尚未來得及慶幸,便看到如同飛蝗一般密密麻麻的箭雨。
這是勁弓隊將士們射出的利箭,他們時刻記得隊長的命令︰“以此箭為界,絕不準官兵踏前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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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虎一個鯉魚打挺站起身來,沉重的鳳翅鎏金鏜在手中揮舞,將周遭護的密不透風。
可是,鄭虎的士兵們就不是那麼幸運了。
面對箭雨,先頭部隊傷亡慘重,一片哀嚎。
漸漸的,鄭虎本人也體力不支,他迎著箭雨,艱難的走向披著重鎧的戰馬,翻身上馬,大喊一聲︰“撤!”
說罷,調轉馬頭,一路飛奔回去。
烏雲龍看官兵撤出一箭之地,便舉手下令,示意勁弓隊停止放箭。
與此同時,安南河谷中的天道軍也趁著這個空檔,加速了撤退的步伐。
鄭虎軍雖暫時退卻,又豈肯善罷甘休?
他看著手下負傷痛苦哀嚎的士兵,又看了看自己受損的猛虎面甲,朝部下大吼︰“取神風張臂弩來,今天我倒要看看,我這最新裝備的勁弩是不是你們這幫泥腿子粗制濫造的弓箭可比的。”
烏雲龍身旁的小兵用崇拜的眼光看向自己的小個子隊長,剛才烏雲龍的兩箭已經完全將他震服了。
他開口道︰“雲龍大哥,你真牛,能教我嗎?”
鄭虎的隊伍抬出了數十台神風張臂弩,每一台都是幾乎與人等高的巨物。
鄭虎下馬,將鳳翅鎏金鏜插在地上,親自操作一台巨弩。
“詔安以後,你跟我打獵,我便教你。”烏雲龍笑了笑,笑容很純樸,就像他年少時跟隨打獵的大山里的人們一樣。
“開弩。”鄭虎下令。
手下部隊聞令而動,他們坐在地上,用腳蹬住弓臂,雙手拉弦,將弓弦搭在扳機上。
他們的動作整齊劃一,與天道軍相對松散的作風有著明顯的區別。
“雲龍哥,別光帶他呀!我們都跟你去。”勁弓隊士兵們見官兵被箭雨射退的狼狽模樣,覺得官兵不過如此,不免心生驕傲,言語之間也放松了不少。
烏雲龍見弟兄們起哄,開口道︰“別別別,你們都去,怕是幾天就要把山里的活物打完了。”
“哈哈哈!!!”弟兄們一陣哄笑。
“上箭。”鄭虎站起身來,一個士兵雙手捧上巨大的弩箭,放在鄭虎手中的弓弩上。
其他鄭虎軍的士兵們一個翻身,呈半蹲狀,靠手臂撐住神風弩,將弩箭放在弦上,手指扣住扳機。
烏雲龍听著弟兄們的笑聲,也不忘觀察對面的動靜。
突然,他銳利的眼楮看到,敵方陣營前排突然出現了異常的反光,那是箭鋒發出的寒芒。
“隱蔽!官軍要放箭。”烏雲龍大喊,聲嘶力竭。
可是,沒有人理會。
他們沉浸在輕松歡樂的氛圍中,也不相信敵人有任何能跨越這一箭之地的攻擊手段。
與此同時,鄭虎已經瞄準了那個方向,那支利箭射來的方向。
“雲龍大哥,你也太緊張了,這世上怎麼會有人比你這樣的神射手射的更遠,何況還是逆風,”在烏雲龍身邊的小兵倒是對烏雲龍的話听得清楚,可他不僅不予理會,反而站起身,大喊道︰“來啊,臭官軍們,來射我啊!”
扳機扣動,百矢齊發。
“隱蔽!”烏雲龍再次大喊,順手去拉身邊的小兵,試圖將他拽到泥土里。
不知為何,他有一種很不好的直覺。
一切已經晚了。
鄭虎的弩箭毫不費力地洞穿了小兵的身體,他連呻吟一下都來不及,就失去了生命。
烏雲龍拽著小兵的褲腿,卻只是拽回了一具毫無生機的尸體。
來不及悲傷,更多的弩箭飛來,石崩地裂,勁弓隊傷亡慘重。
白震山反應很快,眼見箭矢飛來,一把將陳忘推到一塊巨石後面,自己也順勢躲了進去,不斷有箭矢打在石頭上,金石相撞,濺出點點火光。
第一輪齊射結束,僥幸活下來的勁弓隊士兵們紛紛還擊,卻無奈射程有限,箭尚未觸及鄭虎軍,便都無力地落下來,插進泥土里。
烏雲龍看著小兵的尸體,滿腔憤怒,張臂開弓。
他的手臂肌肉虯結,青筋暴起,將手中勁弓拉到最大,經過無數道工序千錘百煉制成的弓體也在巨大的張力下嘎吱作響,幾乎到了它所能承載力量的極限。
烏雲龍緊緊的抿著嘴巴,在他的嘴里,叼著一根草穗子,正隨風起舞。
他瞥了一眼草穗子,大概估計了一下風向,便集中精神瞄準前方。
鄭虎站在軍隊前方,平舉神風張臂弩,顯得十分乍眼。
烏雲龍就這麼盯著他,慢慢,周遭一切都虛化了。
烏雲龍的鷹目聚焦在鄭虎的身上。
可是,放箭之前,烏雲龍卻將弓移了一下方向,最終避開了被重鎧保護的鄭虎,瞄準了一旁正端著神風張臂弩裝箭的小兵。
利箭射出,再次隱沒在半空之中,不見了蹤跡。
再說鄭虎軍這邊,一輪齊射之後,便開始裝填箭支,準備第二輪發射。
鄭虎軍的一個弩手手指剛剛放到扳機上,幾乎在扣動扳機的同時,不知哪里飛來一支利箭,直沖神風張臂弩而來,箭弩踫撞,神風弩在利箭的沖擊力作用之下,竟調轉方向,朝向了自己的隊伍。
扳機扣動,弩箭飛出,竟在鄭虎軍自己的隊伍里炸了鍋,一連串死好幾個士兵,才止住勢頭。
鄭虎一言不發,身為統兵大將,他並未自亂陣腳,而是將弩箭再一次射向剛才的方向。
第二輪弩箭齊射開始了,箭支如紛紛落雨,砸向勁弓隊的陣地。
烏雲龍來不及為自己射中的這一箭做出任何反應,一支弩箭便蹭著他的頭皮飛了過去,鮮血自頭頂汩汩流出,沾滿了烏雲龍黝黑的面龐。
此地不宜久留。
烏雲龍就地打了一個滾,翻到一塊石頭後面,拉弓開箭,再次反擊,同時對部下大喊︰“兄弟們,撤。”
烏雲龍獨守陣地,每放一箭便要換一個地方,待弟兄們都撤下高地,才最後一個退回去。
此刻的他,滿面鮮血,渾身泥土。
他不甘心的看向那塊高地,他盡力了,可面對裝備的碾壓,他無能為力。
勁弓隊快速向安南河谷方向靠攏,與大部隊匯合。
為今之計,也只有拼死抵抗了。
鄭虎軍收起神風弩,向不遠處的安南河谷沖殺過去。
此刻,天道軍的一大半兵力,尚在河谷之中,沒能來得及撤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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