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人,不是莽夫,就是傻子。
洛人豪是個粗人,可作為天道軍首領,他既非莽夫,也絕對不是傻子。
可是明知安南河谷是給天道軍布置的牢籠,他卻不得不去,因為無量軍就在此處,害死季如風的凶手就在此處。
況且,退一萬步講,就算洛人豪能忍住怒氣,決心不去,他也再指揮不動天道軍的弟兄了。
他們本來安居樂業,就是因為無量軍的崛起,平南王的擴軍,才攪的他們妻離子散、流離失所,無奈落草為寇。
這些升斗小民,就是因為大人物們的陰謀和野心,淪為無辜且微不足道的犧牲品。
可是,犧牲品也有懂得反抗的一天。
如今大仇在前,群情激憤,說撤退就撤退,弟兄們不會答應,被挑起的洶洶士氣也不會答應。
只有徹底消滅了無量軍,天道軍的將士們才能安心的接受朝廷的招安,才能解甲歸田,恢復他們平靜的生活,而不至于繼續生活在惶惶不安之中,生活在遺憾和愧疚之中。
這一場仗,是弟兄們人生最後一場必打之仗。
只要徹底消滅了無量軍,朝廷再無理由橫征暴斂,西南也再無盜匪橫行,惟其如此,他們才能真正放心的放下武器,去過自己從前的安寧祥和的小日子。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洛人豪不得不這麼做,也願意這麼做,振臂一呼,大軍突入,就算真有猛虎在前,也要掰下它的幾顆牙齒來。
看到天道軍這般姿態,陳忘一行人的心也漸漸安定下來。
本來,他們憂心安南鎮同伴的安危,正可借天道軍軍勢解安南鎮之危,因此陳忘在推測出宋萬奸細身份之時,尚且猶豫許久,才決定將實情告知洛人豪,正是擔心洛人豪得知安南河谷是布給天道軍的陷阱,而心生退意,畏葸不前。
為此,他還特意預備了一套說辭,來促使洛人豪下定決心。
可如今看來,天道軍全軍毫無退縮之意。陳忘不禁暗嘆自己憂心過甚,白白的預備了一番說辭。
雖然如此,可似這般虎口拔牙之舉卻絕非一腔熱血便能做成的,安南河谷既有伏兵,若貿然進入,定然是羊入虎口,實在是莽夫之舉。
洛人豪身為首領,絕不會因一時意氣斷送手下的弟兄們,故此他一面派烈馬營主將虞慶之召集軍中所有的探馬斥候,鋪展開來,連夜搜索,力求摸清敵軍部署;一面召趙子良等軍中主要首領入營,商議對策。
因陳忘等人幫天道軍抓了奸細宋萬,為洛人豪所賞識,也被允許旁听籌謀。
伙頭軍皰三丁雖未被傳喚,但他見諸位將領聚于帳中,便知有事,連夜召集伙計們搭起了無煙灶,若有行動,總不能叫弟兄們用冷飯下肚。
不一會兒,天道軍所部大將便齊聚于洛人豪的大帳之中,趙子良之下,先鋒營阮峰、勁弓隊烏雲龍、槍隊廣秀等等諸人一一坐定,而他們對面,則坐著陳忘、項人爾、白震山、楊延朗四人。
洛人豪坐上首,位于大帳正中。
待洛人豪將宋萬之事說明,各位將軍果然無有退縮之意,群情激憤,力主進攻,消滅無量軍。
然而,諸將對于進攻方略卻是眾說紛紜,各執一詞。
一番爭論之後,各位將軍終于達成統一意見︰先殺宋萬祭旗,而後夜襲敵營,快戰快退,力求在敵軍伏兵未動之前,消滅無量軍,終結戰事。
方略既定,洛人豪卻不著急部署部隊,而是將目光投向一旁尚未發一言的陳忘。
洛人豪粗中有細,經奸細宋萬一事,心知這個看似平平無奇的酗酒瞎子,實際上不僅細致入微,且極富謀略,絕非碌碌庸人。
大戰之前,洛人豪也一定要听一听他的意見,再定方略,雖不至于萬無一失,也應極盡穩妥。
畢竟數萬天道軍弟兄的性命,可能就在自己一念之間。
陳忘卻變得頗有耐心,端坐于帳內,一言不發,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眾將士卻顯得焦急,眼看天色漸明,若一味拖延,唯恐戰機不在。
只有洛人豪在安心等待,他似乎知道陳忘在等什麼,那也是他必須要等的東西——情報。
情報來了。
烈馬營主將虞慶之在天亮之前,便飛馬奔馳到大帳之前,隨即下馬沖去帳中,報道︰“首領,敵方果有伏兵。”
諸將聞之,皆直起身子,仔細听虞慶之的話。
虞慶之略微喘息,便接著說︰“首領,探馬飛馳,數人去探安南河谷,見毒蟲過道之後,無量軍遭襲,狼狽不堪,潰不成軍,幸存者正于河谷酣眠;而我軍後方山澗之中,卻蟄伏著一支朝廷兵馬,士皆裹甲餃枚,嚴陣以待,若非主將的那柄雁翅鎏金鏜在月光下太過耀目,實在是難以發現。”
洛人豪听罷,自語道︰“雁翅鎏金鏜,是鄭虎的部隊嗎?看來宋萬沒有騙我,無量軍與官軍果然早有勾結。”
陳忘听罷,開口建言道︰“既然後有伏兵,河谷另外一側,即安南鎮方向必然也有策應。天道軍一旦突入河谷,與無量軍纏斗之機,官軍便能坐收漁利,兩頭夾擊,將天道軍困死于山谷之中。如此看來,就此撤軍尚有一線生機,突入河谷必然死路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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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忘開口之後,眾人皆附耳傾听,希望能有良謀巧計,未料想卻建議撤軍避戰,與天道軍背道而馳,不禁連連搖頭。
諸將紛紛放言︰“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機會在前,定要殺光這幫無量軍。”
陳忘在確定官軍參與之後,便不再擔心安南鎮同伴的安危了。
畢竟兵不是匪,再過分也不會對百姓下殺手。
可如果他知道安南鎮的慘狀,定會提劍手刃平南王。
然而此時此刻,他提出撤退的方略,實在是當前境況下的最合適的方案了。
洛人豪同諸將一般,戰心不減,可眼見將領們紛紛言戰,卻無人提出方略,轉而請教陳忘道︰“若我們定要出戰,先生可有良策,能保全天道軍?”
陳忘沉默不語。
白震山見帳中一片寂靜,不由站了出來,拍了拍洛人豪的肩膀,道︰“人豪,現而今敵眾我寡,又張網以待,何必非要帶弟兄們以身犯險呢?大家招安在即,立刻便能過安生日子,我知道你對兄弟的死憤憤不平,可這節骨眼兒,你就稍微忍讓一時,讓弟兄們全須全尾的解甲歸田,把可惡的無量軍留給朝廷邊軍來剿滅吧!”
白震山初來乍到,自然沒有天道軍的怨恨仇讎,說話雖不遂眾將之意,卻也不失公允。
未料想此言一出,卻引得帳中一片嘩然。
阮峰大怒。
他本是糾糾的鐵漢子,每戰必沖鋒在前,有進無退,此刻面對仇敵強敵,更無絲毫怯懦之意。
阮峰絲毫沒給白震山陳忘等客人的面子,對著洛人豪大吼道︰“外人不足與謀,大哥何必听信,他們與我們不是兄弟,自然不一條心。”
阮峰之下,身材短小黑瘦的烏雲龍也拍案而起,道︰“無量軍狐假虎威,平南王軍魚肉鄉里,都不是什麼好鳥,如今得知他們沆瀣一氣,更增氣憤。前方便是虎口,格老子也要薅下它一口虎牙來。”
廣秀身材頎長,隨烏雲龍站起身來,足足高出其他人一大截,自是引人注目。
他的情緒沒有那麼激動,只是平靜的對洛人豪說︰“首領,這場仗不打,兄弟們解甲歸田,便真的能過上好日子嗎?朝廷邊軍縱然剿滅了無量軍,平南王尚在,誰能擔保不再出個有量軍?”
明里暗里,像是暗示著什麼。
再看洛人豪,此刻卻橫眉緊鎖,豹眼緊閉,似在思索權衡。
趙子良見大哥洛人豪久久不語,天道軍諸將卻與陳忘等人先成水火之勢,忍不住站出來,勸解道︰“白老前輩、陳大哥、楊兄弟,三位莫要見怪,諸位初來乍到,不知這西南局勢。天道軍諸將所以冒生命之危也要打這一仗,仇恨只是其中一個方面。天道軍諸將,原本大都是老實本分的農民,這輩子都不會安一顆造反之心。可無量軍突然崛起,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百姓盼著朝廷幫他們剿滅無量軍,才交錢交糧,助平南王擴軍平叛。可是眼看平南王軍勢漸長,向百姓搜刮的軍費越來越多,無量軍卻依然逍遙法外,橫行霸道。大家伙兒是實在活不下去了,才無奈落草的啊!今天,大家伙兒才知道,原來是平南王與無量軍早有勾結,原來自己的一切苦難,一切生死離別,不過是大人物的陰謀罷了,怎能不心生氣憤,怎能善罷甘休。這把火不發泄出去,怎能安心解甲棄兵;不打碎平南王與無量軍的聯系,又豈敢重歸田畝?”
趙子良說罷,諸將默然。
是啊,使他們戰意高昂的,固然是那一團仇恨之火;可讓他們不避生死的,卻是對放下武器接受詔安之後自己前途命運的擔憂。
項人爾立在一旁,用胳膊肘踫了踫陳忘,輕聲道︰“陳大哥。”
像在詢問,可能解了這個死局?
陳忘終于站起身來,面對洛人豪,面色嚴肅,開口道︰“洛鏢主,這一仗,你非打不可嗎?”
洛人豪沉思良久,終于走向帥案,提起金背大刀,將桌子猛地劈成兩半,只道︰“不殺盡無量賊,洛人豪愧做男兒。”
諸將心安。
陳忘卻道︰“既然如此,我有一策,興許能拖住鄭虎片刻。只是那叛將宋萬,還需借我一用。無量軍既遭毒蟲侵襲,潰不成軍,當無反抗之力,天道軍若入谷中,定要速戰速退,若有絲毫戀戰,待鄭虎堵住谷口,恐怕一切晚矣。”
之後,陳忘將所謀劃之事和盤托出,帳中諸位又謀劃商議一番,以求萬全。
隨即,天道軍兵分四路︰
虞慶之帶烈馬營,一人配兩馬,馬不停蹄,人不休息,極速奔向鎮南城方向,接引毛軒,去取詔安文書;
楊延朗押送宋萬,去鄭虎屯軍處,行反間計,混淆視听;
烏雲龍的勁弓隊則和陳忘白震山等人則停在安南河谷外不遠處的一處山坳,伏在山頂,以防反間計失效,可暫時阻擊鄭虎軍,防止官軍對安南河谷形成夾擊之勢。
洛人豪則親率大軍,極速潛行,向安南河谷去了。
月未落,日將出,這是人一天中睡的最熟的時候。
安眠之中的無量軍不會料到,正在此刻,明晃晃的屠刀已經懸在了他們的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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