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者,帝王爪牙耳目也。
爪牙利,耳目聰,方能明是非,辯忠奸。
故能入錦衣之列者,須武藝高強,明察秋毫,二者缺一不可。
季如風死亡的真相讓洛人豪陷入極度的憤怒之中,他豹眼圓睜,將宋萬狠狠地踩在腳下,高舉金背大刀,看這架勢,像是要當場讓這叛徒身首異處。
由于這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眾人還未反應過來,金背大刀已經砍了下去。
宋萬瞪大雙眼,拼命掙扎卻無濟于事,眼看沉重無比的金背大刀朝自己的脖子砍過來,早嚇得三魂俱毀、六魄皆散,只等刀鋒落下,身首異處。
沒想到引頸待戮之際,卻見眼前白光一閃,一把鋒利的白刃自自己頸上寸許斜插進來,兩刃相交,巨大的金屬踫撞之聲震的他雙耳欲裂。
擋下洛人豪金背大刀之人,正是項人爾。
他以小白魚硬扛揮砍而下的金背刀,一震之下,虎口皸裂,有鮮血自兩指之間滲出。
但項人爾顧不得這些傷痛,而是看著洛人豪,建議道︰“師兄,暫且留他性命。”
洛人豪看著項人爾,目眥欲裂,怒吼︰“叛我天道,殺我兄弟,區區狗命,留之何用?”
言畢,用金背刀刀身將項人爾撥在一旁,揮刀再砍。
項人爾被金背刀擊退之時,眼看洛人豪又要砍殺宋萬,阻擋不及,只好順手將腰間手弩取出,開弓搭箭,一氣呵成。
小箭“嗖”地一聲飛出,正中金背刀刀身,使刀身偏轉了些許,沿著宋萬頭皮砍到地上,入土三分。
宋萬趴在地上,早已嚇得面無人色,過了好一陣,才想起摸摸自己頂上頭顱,發現並無缺失,只是光溜溜的禿頭被削去一片頭皮,有鮮血從指縫之中流出。
項人爾見自己攔下了洛人豪這一刀,不敢遲疑,急忙道︰“師兄,宋萬身上尚有諸多疑點,待盤問清楚,再千刀萬剮也不遲。”
洛人豪顧念兄弟情義,為季如風鳴不平,這才一時沖動,欲殺宋萬而後快。
而經項人爾接連擋下兩刀之後,洛人豪終于冷靜下來,將金背刀狠狠插在地上,轉身坐在帳子正中的椅子,恨恨的說︰“狗叛賊,就容你多活片刻。”
不料未等項人爾問話,一直在季如風尸身附近悲痛哭泣的趙子良卻率先暴起,揪住宋萬衣領,大聲喝問道︰“宋萬,天道軍待你不薄,二哥更是將你當做手足兄弟,你怎麼忍心,怎麼忍心……”
趙子良激動之下不能自已,竟說不完這一整句話。
宋萬看著悲痛中的趙子良,竟有淚水自獨眼之中流出。
他似乎十分悲痛,一邊搖著頭,一邊道︰“我也不想的,可我的親兄弟宋千兒在他們手上,我能怎麼辦?”
趙子良一把將宋萬摜在地上,流著淚說︰“三百弟兄,整整三百弟兄,這麼多年,你的心是鐵打的嗎?”
宋萬頹然低下了頭,獨眼中毫無神采,喃喃自語道︰“我兄弟命苦,自小沒了爹娘,長兄如父,宋千兒時被我一手帶大的兄弟。後來宋千兒欠了賭債,追債的上了門,我護著兄弟,失手殺人,為逃避罪責,這才被迫落草。本以為此生再也見不到我這兄弟了,沒想到多年前東窪村一戰,我奉命斷後,兵敗被俘,竟在無量軍中再次見到宋千兒。”
“原來從那時起,你便叛了?”趙子良恨恨地說︰“你偽裝的可真夠好的。”
楊延朗一旁听著,心中不是滋味,開口道︰“你背叛了拿你當兄弟的天道軍,卻投靠了拿你兄弟當人質的無量軍,見過賤骨頭,卻沒見過你這麼賤的骨頭。”
“你懂什麼?”宋萬突然變得無比激動,大聲嘶喊道︰“天道軍號稱天道,說好听些,是嘯聚山林的綠林好漢;說難听些,不過是一幫沒見識的農民軍罷了。終其一生,不過被官兵追殺逃亡,即使死了也被家鄉視為恥辱。若有機會從良,誰想落草,就算是他洛人豪,還不是滿腦子想著招安之事?”
楊延朗听他說完,吐槽道︰“說的好像自己棄暗投明一樣,無量軍不也是匪。”
宋萬一時語塞,只好緘口不言。
待帳子安靜下來,項人爾才問出了他一直想要問的關鍵問題︰“宋萬,你為何引誘天道軍來安南河谷?”
宋萬听到項人爾問話,眼中閃過一絲慌亂。
可他隨即開口︰“我沒有說謊,無量軍確在安南河谷之中。”
趙子良點點頭,表示贊同。
他曾率領騎兵當先偵查,比天道大軍先一步到達河谷,早將河谷中情形摸排的一清二楚,無量軍確在安南河谷無疑。
項人爾卻不肯善罷甘休。
他走近宋萬,雙目盯死了他的獨眼,重復了一遍他的問題。
“我沒有說謊,無量軍確在……啊……”
宋萬本想重復他的回答,可話未說完,項人爾卻突然一把攥住宋萬膝蓋上裸露的箭頭,猛地拔了出來,劇烈的疼痛使宋萬發出一陣殺豬般的慘叫。
項人爾卻用手捂住了宋萬的嘴巴,不容他叫出聲來,等他掙扎一陣,漸漸安靜下來,才說︰“你知道我要問什麼,不要讓我重復我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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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延朗听得雲里霧里,環顧四周,最終將目光鎖定了陳忘,並悄悄挪到陳忘身邊,輕聲問道︰“陳大哥,你最聰明,項大哥究竟要問什麼啊?”
陳忘輕笑,反問楊延朗︰“安南河谷環境如何?安南鎮兵力如何?”
楊延朗想了想,回答道︰“河谷環境優美,就是有些陰冷潮濕,安南鎮哪有什麼兵力,只道不同一個光桿司令罷了。”
“發現什麼了嗎?”陳忘問楊延朗。
“沒有。”楊延朗坦率作答。
“笨,”白震山一開始也不得其解,經陳忘這一提點,恍然大悟之後,順口便教訓起楊延朗來︰“安南河谷陰冷潮濕,大軍駐扎此處不是給自己找罪受?再說,無量軍進攻毫無兵力的安南鎮,直接打便是,何須駐扎偷襲?天道軍將士被仇恨沖昏了頭腦,想不到也就罷了,你小子怎麼也如此糊涂。”
“老爺子說的是,”陳忘肯定了白震山的話,又補充道︰“不過,若非證實宋萬是叛徒,此番推測終究無法坐實。現而今無量軍確實駐扎安南河谷,絕非是坐以待斃,只是他們的目的,我卻全然推測不出。”
“原來如此,”楊延朗恍然大悟,道︰“如今宋萬暴露,有什麼目的,一審便知。”
陳忘點點頭,心中卻在想︰“天道軍人數眾多,可缺乏謀士,終究難成大器,也無怪乎多年來都在無量軍和官軍之間疲于奔命了。”
再看宋萬那邊,許久方從劇痛之中緩過一口氣,看向項人爾,道︰“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話音剛落,項人爾已將手中小箭翻轉,“噗”的一聲釘入宋萬腳掌之中,在宋萬的慘叫聲中,項人爾告訴他︰“我說過,不要讓我問第二遍。”
宋萬痛的渾身顫抖,齜牙咧嘴,終于開口道︰“是王化及,是他讓我引誘天道軍來此,其余的事,我真的不知道啊!”
“安南河谷道路狹長,若大軍進入,將兩頭一封,便是插翅難飛的死地。”
項人爾說話時,眼楮始終死死盯著宋萬的眼楮,嚇得宋萬渾身發抖,不知下一刻他是否又會突然給自己身上扎一個窟窿。
洛人豪坐在一旁,仔細听著,此刻卻開口道︰“狗賊王化及異想天開,憑無量軍那點兒家底,就算我進去讓他吃,也怕他吞不下去。”
天道軍數萬兵馬,浩浩蕩蕩,無量軍區區千余人,想在安南河谷吃掉天道軍,無異于以蛇吞象。
趙子良也從旁附和道︰“項兄,據我先前偵查,無量軍確在安南河谷之中,憑他們的兵力,並無分兵包圍的可能。”
項人爾的耳中听著兩人說話,眼楮卻始終沒有離開宋萬,開口道︰“既然如此,那便是有第三方兵力插手嘍!”
有一瞬間,項人爾發現宋萬獨眼中的眼球快速地抖動了一下。
洛人豪卻不以為然,告訴項人爾︰“此事更無可能。西南地界,只有天道軍無量軍尚有一絲戰力,其余民軍,不過百余人,零零散散,佔山為王,攪和在一起也不夠看的,就算為無量軍援手,也是杯水車薪而已,想吃掉天道軍,火候還差的很遠。”
項人爾依舊看著宋萬,似有意似無意的說︰“除了天道軍,無量軍,西南勢力最大的,其實是負責剿匪平叛的平南王軍吧!”
這一次,項人爾在宋萬的臉上發現一絲微弱的抖動,恐怕連宋萬自己都察覺不到。
“平南王軍?他們見了無量軍,還不先把他們給……”
話未說完,洛人豪突然停住了。
他與趙子良交換了一下眼色,突然意識到,多年來,平南王軍雖對天道軍窮追猛打,卻很少與無量軍交鋒。
他們一直以為是因為天道軍人數過多,目標較大,項人爾的說法倒是給他們提供了一個全新的思路。
項人爾繼續問宋萬道︰“宋萬,記得你剛才說︰’有機會從良,誰想落草’,你投靠無量軍,是有機會從良的,對吧!”
“不不不,”宋萬竟搖頭否認,只是說︰“一切都是王化及指使我做的,我只負責將天道軍引至安南河谷,其他的事我一概不知。”
項人爾咄咄逼人,接著問︰“無量軍與平南王軍究竟有沒有勾結?”
“沒有,沒有勾結。”宋萬想都沒想,直接作答。
項人爾不給宋萬喘息之機,厲聲喝道︰“究竟是沒有,還是不知道?”
“我,我……”
宋萬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作答。
他的獨眼上下抖動,左右掃視,最終聚焦在項人爾腰間的小白魚上。
驚慌失措之下,人便會失去理智,面對項人爾步步緊逼的追問,宋萬無從回答,竟突然伸出舌頭,奮力咬將下去,想要咬舌自盡。
項人爾始終盯緊了宋萬的一舉一動,他情急之下想要自殺的舉動更是堅定了他的猜想。
他一伸手,便擒住宋萬的下頜,再一用力,便將宋萬下頜骨卸掉了,並言︰“在項某面前情急自殺的,少說也有數十個,卻沒一個能夠死成的。項某反倒有數十種方法,讓他們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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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項人爾拽著宋萬的胳膊,將他拖拽到帳中一個木桌前。
宋萬神情慌亂,被項人爾拖拽之時,不停地問︰“你想干哈麼?你想干哈麼?”
他下頜被卸,口中有鮮血淌出,說話也變得口齒不清。
項人爾一聲不吭,將宋萬的手掌張開,放在桌子上,高舉小白魚,一下子扎進宋萬的手心,將宋萬的手掌釘在了桌子上。
宋萬吃痛,慘叫連連,其他人只在一旁看著,就覺得心驚膽寒。
唯有項人爾則波瀾不驚,仿佛見慣了這種場面。
“寧死也不肯說嗎?是啊,這樣至少能保住你的弟弟宋千兒。”
項人爾握著刀柄,一點點地向深處插進去,刀鋒與皮肉摩擦,血滲到桌子下,一滴一滴地流下來。
“可是有時候,活著比死了還要痛苦呢!”
宋萬咬緊牙關,額頭上冷汗涔涔,渾身顫抖,劇痛難忍。
“可惜啊可惜,你弟弟宋千兒,本來就是個必死無疑的棄子。”項人爾靠近宋萬耳邊,告訴他︰“平南王軍以無量軍為餌,想釣天道軍這條大魚,可哪條被釣上的魚,不是先把餌給吃掉了呢!”
宋萬的瞳孔突然放大,像是悟到了什麼。
“你,你能保我弟弟宋千兒平安嗎?”宋萬忍著鑽心之痛,從牙縫中硬擠出幾個字。
項人爾的刀鋒慢慢切下,簡直要將宋萬的手掌自指縫處切成兩半,道︰“你有資格跟我談條件嗎?”
“啊——”宋萬慘叫不止,口中道︰“我說,我說。”
直到這時,項人爾的手才離開刀柄,他高高站著,以一種居高臨下的俯視視角盯著坐在地上的宋萬,壓迫感十足。
宋萬強忍痛苦,開口道︰“我本是平南城中一個劊子手,落草以前,多少見過一些世面。東窪村一戰,我斷後被俘,在無量軍中,不僅見到了我弟弟宋千兒,更見到了無量軍首領——雙鉤將王化及。但他真實的身份,並不是王化及,而是平南王府麾下四將——熊羆虎豹之中排行第四的亮銀護手鉤王豹。”
听了宋萬的一番描述以及項人爾的推測,大家大概知道了西南亂象的根源。
平南王養寇自重,可西南安寧,並無戰事,用什麼理由擴軍自重?
于是平南王便使家將王豹更名改姓,落草為寇,上報朝廷,買通權臣,以剿匪之名,行擴軍之實。
可惜,如此大肆擴軍征糧,西南民不聊生,反而揭竿而起,成為諸如天道軍之類不受平南王控制的部隊。
如今,平南王著急抹掉天道軍這樣的變數,說明其羽翼豐滿,勢力已成。
如此大肆擴軍,肯定不只是想偏安西南一隅,至于他想干什麼,雖無實證,但野心已昭然若揭。
如今,擺在天道軍面前的只剩下一個問題。
明知是陷阱的情況下,面對駐扎在安南河谷之中害死季如風的無量軍。
究竟是打?
還是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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