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之前的赤焰城依舊沉在蒼茫的薄霧里,街巷里只剩下倦步的守役和偶爾翻箱倒櫃的鼠。陳浩靠在落針崖的一處矮石上,眼神空洞卻警覺;白霜雪坐在一旁,為他簡單包扎著胸口微淺的刀痕,動作一如既往干淨利落。方拙與柳恆則在爐前與墨判交換著剛得的譜牒與折頁,討論如何把證據在法理上放大到無法回避的分量。
“我們必須把這事做成一個公開事件。”方拙說,聲音沉穩,“讓府衙在民眾面前下令搜查司筆堂、南辰印坊與碑局舊倉。把他們從黑暗拖到陽光下,這樣即便幕後有更大的勢力,他們也難以在短時間內把證據再掩回去。”
柳恆點頭“但這也有風險。若司筆堂與衙門之間有人串通,公開只會給他們更多時間把刻模與譜牒轉移。我們需要一個內應,最好是衙門里能在公開指令下推波助瀾的人——不為殷家所用,也不為碑局所控。”
剛說到這兒,門外有人急匆匆進來,是夜燼帶回的一名中年墨客。此人肩頭披著一件染有墨漬的縞衣,眼神雖顯疲憊卻清冷,他自稱司筆堂的司錄,名喚季卿。季卿面色復雜,第一句話便直入要點“你們若要把碑局的舊譜與刻模徹底揪出,必須在衙門發出‘臨時審計令’的第一分鐘讓人進駐。我可以幫你們把那令引到合議案上去,但換一個條件——我要你們保證,一旦我們找到被寫名的人的線索,絕不由衙門單獨處理,而是由合議會與司錄共同公開裁斷。”
方拙看了看墨判又看季卿,知道這是機會也是考驗。墨判輕聲補上一句“司錄在司筆堂內權力不大,但他掌著檔籍流向與舊譜借閱的登記,這個位置如同藏在系統里的鑰匙。如果他倒向你們,便能在官僚體系里撬開一個口子,讓公開指令帶著我們的證據插入。”
陳浩扶著傷口坐直,目光落在季卿臉上,那樣的面容讓他想到許多夜里在書簡前流淚的人。他抬聲道“你能保證不被收買?在這局里,忠誠極容易被金錢或恐懼撬走。”
季卿苦笑“若我怕收買,早就逃了。司筆堂的位子雖表面平靜,實則藏滿賬本的重量。若真按你們所言,一旦有更多人知道真相,碑局與殷家都無法輕易再把事情一筆勾銷。你們給我鋪一條退路,我便把那個鑰匙從內部遞出去。”
證據與條件談妥後,合議的公開計畫在黎明的薄霧里啟動。方拙先在坊市、寺廟與幾處關鍵的匠鋪里安插起“群眾化”的線索——那些匿名散發的私札、仿南辰印坊的樣品、以及被偽造但能引出懷疑的賬單,都像一串串被朝陽照亮的珠子,引導民眾的目光集中到“公文安全”的議題上。與此同時,由季卿操作,合議向府衙遞交了一份由“群眾舉報”導出的正式審計申請,表面看是民眾憤怒下的自發申訴,實則背後有司錄的登記號與合議的實物證據證明其可信度。
消息像一陣清風,迅速吹進衙門的耳朵。衙門內的反應復雜有官員覺察到機會,想借機討好權貴;有心直的文職與斷案者擔憂腐敗的蔓延;還有人暗自觀察,等看局面如何傾斜。方拙、柳恆與季卿都知道,這一步既是引狼出洞,也是把一些同謀者逼到台面上的最後一次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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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開行動的前夜,赤綺並未坐以待斃。她在暗處召集了一圈人舊時祭者的余黨、殷家的幾名悍卒,以及來自北岸的一名神秘中年人——曾在碑局與殷家間跑動的“勾符師”名為韓雋。赤綺將一枚半舊的刻模掏出,放在桌上,面無表情地說“合議要把這事弄成公開的鬧劇?很好。那就把戲演到極致——當衙門的人圍進司筆堂與印坊時,我們就在城中先動一手,把那些被‘候選’寫上的人快速帶走,讓合議在公眾面前顯得無能。與此同時,‘碑局的另一半’若落到我們手里,合三便可在一夜間改寫數個家族的命運,再以秩序的名義重新分配。”
韓雋低聲道“我們也可在衙門里留一批假證,把調查導向錯誤的檔案。若他們來抽查,便會在錯誤的檔口找到刻模的復制品,而真正的本體早已被我們移走。”他的手指在刻模上劃過,像在彈奏一曲熟練的暗器。
赤綺的嘴角勾出一分冷笑“你們看來準備周全。若合議敢把本事帶到光明處,那我們就把他們逼回黑暗。記住我們不怕明爭,但更擅長把爭斗藏于常識之下,讓別人以為那是法理的矛盾。”
她的一句話像把一頂黑帽扣在夜的頭上次日的公開,注定不是只有正義與法理的交鋒,也將是一場劇本早已寫好的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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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午後,府衙內外圍滿了看熱鬧的平民與爭相窺探的士子。合議的代表與幾名證人被請進廳堂,季卿在案牘之中抽出幾頁有如談判證據的表格,向當值知府陳列。衙門公示,穆然生發正式的審計令上了台面,審查將立即展開。台下有人叫好,也有人噓聲;更多的,則是等待——等待這場公開將掀起多少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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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暗處,赤綺與韓雋的行動也在同時進行。她們的手如滑石,悄無聲息地在城中移動。第一波掠奪並非粗暴的抓人,而是看似合法的“接管”——以某些銀行或債務為由,臨時把幾戶人家“征用”至某個借款名下,強制帶走其成員,隨後以司法文書加蓋“司法留置”的章印,令家屬既驚懼又無從申訴。那些文書上蓋的印章看似正規,而實則是韓雋與南辰印坊合作偽造的微紋印章——一時間,被“候選”的名單在不少地方開始出現再度上位的假象。
衙門內,合議的證據逐頁展開。方拙用歸元之法逐條拆解刻紋的結構,白霜雪以她的正劍在適當處留下“質問”的刀痕,揭示刻模如何與某些公文結合;陳浩在旁以一段段親證為,逐步將民間的目光導向“刻名術如何被商品化”這一點。台下掌聲與喝彩交織,似乎這是一次成功的公審。
但就在審計進行到中段,一名負責檔案調取的下官忽然蹙眉回傳司筆堂的“流通目錄”在送審途中出現錯誤,某些目錄被轉錄成兩份,而原始捐贈簿與結算單在移交時有斷頁。季卿臉色一冷,立刻向衙門遞上緊急申請,要求暫緩某些檔案調出以防證據被再度篡改。外界卻不知內情,衙門里的風聲一變,支持者的熱度滯緩了半拍。
此刻,韓雋在司筆堂地下與赤綺的手下合寫了一份新的“卷宗”,利用夜間的分發網絡把偽證散去,又以刻模的復制與真刻的距離混淆了線索。合議眼看著公開證據像被人一點點吞去,台上的每個人都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他們好像在被一只看不見的手邊操控邊檢驗。
陳浩在廳堂的角落里听到這一切,胸口的那處空洞又像被針輕挑。他知道赤綺的節奏她從來不做簡單的對攻,而是在法律與儀式的灰色地帶里游走,把“錯誤”做成自洽的事實。合議若要贏,必須在這一刻做出更具沖擊力的動作把那半套刻模或刻模復制物擺在公眾面前,以直接且不可篡改的方式證明篡改的存在。
他舉步上前,把手中早已請求季卿保留的那批刻模殘件帶到台前。他沒用多言,只把刻模放在桌上,以九針之意在公開處做回照,令刻紋在眾目下一寸寸發光,暴露其與公文上的微紋之間的直接對應關系。那一瞬,廳堂內再無低語,只有清晰的證據在火光與人眼中折射出真相的冷光。
赤綺在外側透過密探回傳視頻觀看這一幕,她的眼里閃過一抹驚訝,但隨即冷笑一聲“不錯。他們以為把證據往光里拋,就穩了陣腳。可真相在黑處有多厚,他們在光里也只能看到薄薄一角。”
她轉頭對韓雋吩咐“速去北巷,把被征用的那些人移出城外。我們要在他們還沒來得及呼救前,壓平所有可能的反撲。”韓雋領命而去,夜色里又有一隊人影起伏,像潮汐般遠離城中。
廳堂之上,局勢像波浪起落。季卿在關鍵時刻出面作證,他用司錄的登記章與合議的刻模一同固定了證據流向,迫使知道篡改的部分官員不得不退讓,至少不敢在當庭再做大動作阻止公示。知府面色難看卻又無法完全否認公開證據在手——畢竟刻模的紋理已被詳盡呈示,偽證雖多,但真證在眾目下更具說服力。
散場時,城中人群議論紛紛;赤綺的暗手如潮般帶走了若干“候選”,但更多的家庭得到短暫的喘息。合議此刻取得了暫時的勝利他們把刻模的一半、南辰印坊與嚴墨的流向在公開記錄中固定了下來,使得碑局的舊譜與刻模的存在不再是無從指證的傳言。
然而勝利背後仍有陰雲刻模的另一半仍在暗處,赤綺與韓雋的下一步已在醞釀。陳浩知道,單憑一場公審並不能終結這張網;真正的決戰,仍在碑局舊倉之外,更深的陣列正在等待他們去觸發或剪斷。而他胸口那片被交出的記憶,未必會就此安穩地躺回原位——名字、記憶與代價,這三者的賬,還遠未結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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