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密室內的空氣像被絞得更為稠密,燭火的影子在牆上拉出長長的指節。墨判端著那杯溫茶,仿佛此地的一切都在他的掌心,他笑得不冷不熱“你們要的刻模固然重要,但真相並非單靠工具能解。名字是闡述,也是契約;拆解契約,需有人願意承當代價。你們合議會願意承當嗎?”
他的聲音在石室里回蕩,像把一句試探慢慢塞進每個人耳朵里。方拙與柳恆在側,眼神像兩把鋒刃,隨時準備出手;夜燼站在陳浩身後,手里匕首的寒光一閃而過。陳浩的手抵在逆刻針柄上,匣里的殘核在胸口隱隱低語,像是等候命令的野獸。
“代價是什麼?”陳浩直問,聲音像擲在冰面上的石子,既干脆又無可回避。
墨判把茶杯放下,杯中茶香在灰暗的燈光下升騰,他的指尖敲了敲桌面“先做一場對局。合議者可以帶來他們認定的代表人物,各自提出一條‘名律’,由我將其寫入‘名律簿’。若你們能在簿中找出一條被我以隱寫與返刻偽裝的記錄,我將把刻模與地下譜牒交出一半;若你們全輸,那我將以刻名術示範一次,用你們在此地抽出的一名為樣本,說明名字如何在制度里生根——你們要麼按我的規則玩,要麼——”
他把“要麼”的語氣放在了最後,像刀片落地。
白霜雪的手指在劍柄上微微用力,冷厲卻覺得這賭注太大若輸了,他們將被當成祭具的演示對象;若贏了,雖可取證,卻也可能落入墨判早有準備的誘局。方拙沉聲道“墨判,你若要做試驗,我們要一條保證若局中有人刻意造假或暗布機關,一經證實,你必須當場凍結所有刻名回路,歸于合議審理。”
墨判傾了一下身,眼角笑褶里有絲慵懶“好。公開的保證我可以許諾。但你們要知道——當筆墨觸紙,名字便有了力量;當你們以合議之名問責,我也會以名字證明我為何而行。那便開始吧,先由你們出題。”
陳浩沒有遲疑,他想到夜里那張飄過火光的殘頁,上面的“浩”字像被釘在腦中。他抬手,腦中像翻出一頁舊卷,緩緩開口“我出一道‘名律’——關于‘同源觸發’的界定。若能在你簿中指認出任何被隱寫為同源觸點的記錄,並追溯到刻寫者的手跡與時間印記,你便交出刻模之一半。開始吧,把‘名律簿’放來。”
墨判微笑,手一拍桌,一張黑皮簿被人拖出,簿面上並無字跡,只有在火光下隱約可見一層薄薄的紋理。墨判把筆遞向別人,卻又停了下“先說清楚規則。你們有三次查驗——每一次我會把簿頁的一部分顯寫出來,你們每識破一頁,我便承認一分證據;若三次你們都未能識破,我便以示範為懲。規則透明,且由合議之證人記錄。”
合議的代表們點頭,方拙站出來請三名陣師與幾位文書作為見證。墨判顫動手腕,筆在皮簿上停了兩秒,隨後筆鋒輕掃,簿頁上像被煙霧吹過一般,浮出第一組字句——那些字不是直接顯現,而是在特定的角度與火光折射下才可辨認,是“隱寫”的典型手法。
陳浩湊近,九針之意在體內流動,他輕啟輪回之針在空中劃過一道小弧,試圖以返照掀開那層煙霧式的覆筆。第一行出現的是一組地名與時間,隨後是一串看似平常的議事條目,但在條目末尾的那個括號里,一組幾乎不可見的符號吸引了他的目光——正是那種用極細針刻入紙縴維的符紋,而符紋的脈絡向外延伸時竟像是連通了簿頁的另兩頁。
“有跡可循。”陳浩低語,他用針影在簿頁上輕點,返照把那組符紋的結構取出。方拙在旁即刻以陣盤對照出符紋的落點與墨判的筆跡差異這不是墨判此刻所寫,而是以前人所刻的舊紋,隨後被新墨覆蓋與偽裝,目的在于把舊的刻名回路偽裝成合議的正當流程。
墨判的笑容微微凝固,但很快恢復常態“確實,你們識破了第一層。但這只是皮毛。我還未真正動用我的‘逆寫’。既然如此,按規則你們獲得一分證據——但刻模只是一半,另一半你們得繼續爭取。”
陳浩呼出一口氣,第一輪獲勝給了他們些許籌碼,卻並不意味著安全。墨判翻到第二頁,筆鋒一緩,這次顯寫出的條目更加深奧是幾段看似規範的家書、婚書的摘抄,插入處卻有一種‘簽注’式的語句,句末一字連著另一頁的頁碼,形成了如網一般的參照系統。
墨判看著陳浩,戲謔“第二題是‘連鎖注記’,若你們能把這段連鎖解出,並指出其中至少兩處為偽注的原始來源,我便交出另一半刻模證據;若不能,我便執行示範。”
陳浩沉默,白霜雪在一旁的眼神像鋒利的弦。她知道這場對局並非純粹的文字游戲,而是兩套權術的較量以文證之法對抗以名為術的舊理。陳浩回想起這些天查得的每一處刻痕,每一個被替換的官印,像一串串被針挑出的舊疤,他讓自己慢慢沉入那種感知名字如何在日常中被悄悄接入,又如何在某一環被激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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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手,用輪回與裁決在簿頁上並行運針。在這兩力的交錯下,簿頁的隱寫像被風撥開的帷幕,一段又一段的注記露出底色——竟然連通到了南辰印坊的一些訂單抄本,而那些抄本的編號又和嚴墨名下在衙門流轉的那一批案卷一致。更重要的是,在注記的某處出現了一個熟悉的筆劃——一種只在“名紋鎖眼”上出現過的獨特刻痕。
“這里,”陳浩指著其中兩處,“這些‘頁碼鏈’並非自然生成,而是人為以刻針在邊緣補刻的引索,目的是在系統中形成可追溯的索引。若你把這兩個索引合並,便能沿著編號找到實物刻模的行蹤。第二題,算你們破了——第三題若再勝,你們可帶走一整套譜牒與刻模樣本;若不然——”
墨判的眼神暗了暗,他放下筆“不錯,你們破了兩題。好——第三題,是我的賭注,也是你們的考驗。我將以‘名字的起源’出題。你們要在簿中找出一條被我以‘身份替換’寫入的記錄,並當場把這條記錄恢復為原初的名字(非僅識別偽注,而是真正還原被替換的名字源),你們成功則刻模與譜牒皆歸你們,失敗則……”
他沒有把“失敗”的下半句說完,不過在場每個人都知道那意味著什麼。舉凡文書上的名字被以刻名改寫後,所謂的“恢復”不僅是文字的重寫,更是要挽回某段被摘除的記憶或因果——這需要的是證據與血脈的對應,或者某種能把名字“召回”的針法。
陳浩心里一震第三題不僅考技巧,也在考他與名字最深的那條聯系。若他能把某個被替換的名字還原,那不僅能拿到刻模,也能證明那張名單里“浩”字的成因可被逆轉。但若他不能,那些被寫下的名字將被墨判用來做示範——或以某個無辜者為樣本,做出使人記憶寂滅的術法。
他深吸一口氣,想起了孩提時在破舊院落里听到的那句斷斷續續的咒歌,想起了夢里被寫下名字後被扯出來的感覺。在這一刻,他的胸口那枚匣子像一只被人用指尖輕觸的樂器,發出單一清音——那聲音指引他去回想最本真的名字來源,去拼起那些被針與墨割裂的裂片。
“我來。”他低聲道,“告訴我你要我恢復哪一條,我會嘗試把它還原。”
墨判望著他,笑意藏在眼底“既然你願意。第三題——簿中有一處‘家書’被替換為‘祭約’,名字從‘甦家小女•阿瑤’變為‘候選•甦•a7’。你若能把這份二式的名字恢復為‘甦家阿瑤’,並從我的簿頁里把導致替換的刻模指路徑找出,我便遵守約定。”
這條題目像直接把問題扔回陳浩臉上它牽涉的不是一個陌生的名字,而是一個看似平常卻可能牽出家族、債務、與被擄的交織。陳浩知道時間緊迫,但他也明白這條路若能走通,不但能取到刻模,也能得到恢復某些被寫名者尊嚴的鑰匙。
周遭的氣氛驟然靜默,連火焰都像屏住了喘息。陳浩把針匣輕捧到胸口,像抱著一枚小小的太陽;他閉眼,緩緩把輪回之力、歸元與裁決在胸內編織成一幅極細的網,像把心里的名字繃緊成一根線。他知道,若他在此處倒下,那許多人的名字將永遠成為別人的棋子;若他成功,那便是把這場賬局往前推了一步。
他抬眼,目光如針“開始。”
墨判把簿頁合上,燭火在室內忽閃忽滅,外面隱隱傳來合議會同伴們忙碌的 聲。地下的牌局已開,而對局的籌碼,並非金銀,而是那些被人寫在生活背後,正等待復原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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