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未完全散去,赤焰的天色像一張被反復揉搓的舊布,灰烈中透著濕冷。方拙在爐台前開了簡短的布置會,把昨夜從殷家賬冊里扣出的要點列在一塊殘破的銅板上三個高優節點,若無法在次旬之前全部封斷,“合三”將如期而至——且規模明顯在擴大。最令他皺眉的是賬冊里幾處被標注為“備用倉”的座標,一處名為“殷•第九囊”的地點赫然在列,位置偏向內陸,卻由海運與陸路兩頭供給,猶如條密不透風的黑色輸血管。
“第九囊是殷家在版圖里留的保險箱,”方拙把銅針在地圖上點出,“他們會把最敏感的器具、殘核碎片和備用名錄放在那里。若我們能在他們將這些東西拼運出去前奪回,等于斬去他們再起的一只手。”
陳浩听著,胸膛里像被釘上一根細針。他知道自己的狀態並不允許再背負過多的代價,但此時此刻,他沒有權利退縮。昨夜裂星的殘核仍在他的腦海里像未愈的傷口跳動——那影像、那哭喊,像是有人在心底用火點燃了舊日的痛。他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白霜雪,看到她眼角的血絲與腰間劍柄上尚未干透的海鹽,心里一沉。
“我帶夜燼去第九囊,”他聲音不大卻有分量,“白霜、青月,你們與方拙留守赤焰,穩固城中防線與審賬。流光布海域封鎖,若殷家派人偷運海路,那便由她截斷。方拙——若第九囊里有比賬冊更危險的東西,請在我命令未下前不要輕舉妄動。”
方拙點頭,手邊的陣卷和封印符緩緩疊好“我們會在城內做最厚的護蓋。你那邊小心,殷家的人不止一面相,他們的內圈有人會在臨界時刻做出極端選擇。”
出發前,鳳茗站到陳浩面前,眼里有不舍也有決絕“師兄,我昨晚參與代樞的那段記憶在部分時刻會閃回,若你去第九囊需要有人替你分擔,我願意隨行做守陣的針力承載者之一——只是我不保證回來後還能完整地記住自己是誰。”
陳浩看著她年輕卻堅定的臉,心里一刺。他知道每一次有人自願把記憶換做盾牌,都是在用自己的時間做抵押。最終他沒有收下,也沒拒絕,只輕握她的手“若你覺得必須,那就去;但若你是自願,不要把承擔當成賜予。記住,回不回得來都不是衡量勇氣的尺度,謹慎比勇敢更昂貴。”
鳳茗的嘴角抽動了一下,終還是隨行名單上簽了名。夜燼在一旁笑得苦澀,卻也把自己的匕首換成了更長的背刀“我陪你走,若有必要,我做那個不怕死的人。”
——
東西兩隊同時出發。陳浩和夜燼由小舟繞過海岬,靠近第九囊的陸路入點;鳳茗、兩名術師從另一條山徑迂回,準備從空隙處切入倉內的地宮。夜色給行動了掩護,風聲則是最不可靠的盟友,每一陣風都像在詢問他們是否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準備。
第九囊坐落在一處被荒樹包圍的舊倉場,外牆上爬滿了厚厚的地衣,門扉沉重,似乎多年未有人進出。陳浩與夜燼在暗處觀察,夜燼伸手摸到門框的一處凹槽,低聲道“這里有殘余的潮紋壓痕——他們曾用海鹽與符墨在此建立小型的潮印傳輸點,意思是這家伙平常靠海路補給,現在用陸路密運有變動的可能。”
陳浩點針“繞後,我與鳳茗在正門同時擾動陣腳,夜燼在側翼切斷會合點。方拙若在遠處有變,勢必以回訊令我們退路。”
一切按計劃進行。鳳茗如同一只敏捷的貓,借著夜色從屋脊躍入,藉著她在代樞時學來的“淨脈步”掩護腳步。術師們在屋內點燃微弱的護印,慢慢探查到地宮入口的符陣——那些符陣與殷家賬冊上的記號高度吻合,顯然第九囊正是殷家登記網絡的補給點之一。
可是好景不長,正當鳳茗準備以回路鏡讀取第一道印紋時,地宮深處傳來一陣低沉的鐘鳴,像是由山腹傳出的應答。那鐘聲不屬于人的樂器,而更像是器物在回應被撬動的節律。陳浩的心緊縮有人在倉內設下了“響應鏈”,只要有人試圖擾動其中一點,鏈條的另一端將立即發出信號——極可能通報殷家其他節點。
“有人在守夜!”夜燼一聲低喝,隨後黑影如雨般從瓦縫與石隙中竄出。守夜者身法靈活,手中帶著短令,且在衣飾的邊角縫著小型的銘紋——他們並非普通衛士,而是被訓練為“巡查者”,一旦有外力接近,便能把觸動者的印跡以符絲投向遠方。
陳浩與夜燼對上那些巡查者,短兵相接間,他以輪回之針在空中織出一張細網,把巡查者的符索一根根拽斷,斷裂處噴出如同枯葉的名字片段。夜燼翻身奪得一枚巡查者的符環,眼里閃過一絲復雜“他們並非嗜血盜匪,而是被某種契約綁縛的手足。拿下符環便能斬斷他們與主機的聯絡——一舉兩得。”
終將符環摘下,局勢卻更糟地宮深處傳來更深一層的機械低鳴,伴隨而來的是一股從地底升騰的潮氣。那潮氣像清泉般冷,卻在接觸空氣的瞬間變得銳利,陣陣刺入人的神識,令人幾欲昏厥。陳浩這回沒有退,卻把匣中的裁決之針取出,在地面劈出一道小道,借著裁決的鋒利把潮氣切割成碎片,同時把那股沖擊導向兩側的廢墟,使其無法直撲到陣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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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茗趁亂竄入地宮,更深處的景象令她眼中閃出驚懼一個小小的內殿被擺成祭壇,祭壇上並非單純陳列著匣片或銘紋,而是有一個半透明的案台。這案台由黑晶與骨片相交織,案台面鋪著一層薄薄的玻璃般物質,內部漂浮著一圈圈寫著名字的光圈,正緩緩被一根根符索牽引向中心。更為可怖的是,中心處有一件形似“刺針”的器物,其柄處系著一根細小的鏈索,鏈索的另一端竟然直接連著倉外的一枚沉重的鐵鐘。
“他們把案台與地外的鐘聯動,”鳳茗幾乎低語,“一旦鐘鳴,案台里的名錄將瞬間被投送到他們的外環陣點,遠在他鄉的節點會同步應聲,這就是他們的‘響應鏈’。”
陳浩的心驟然一揪。案台若一旦完成激活,不僅僅是第九囊本身的力量放大,而是把整張登記網的多個孤立節點瞬間合流,使“合三”提前在更多地方同時觸發。要是那根鐵鐘敲響,時間和空間的隔閡將被瞬時抹平——死亡名單將在數十處同時應聲。
“切斷鐘索!”陳浩喝道,他明白這是一場時間與距離的賽跑。夜燼帶著幾名突擊者直奔倉外沉重的鐵鐘,陳浩與鳳茗在內殿以針與陣壓制案台的光圈,方拙若在遠處就緒的回訊符此時成了唯一的後備。
夜燼在月夜下像只獵犬般敏捷,他揮刀撬開鐵鏈的鎖扣,卻發現鐵鏈表面刻著與鉤索同樣的符紋——那符紋並非普通的鎖扣銘,而是被灌注了名字共振的褪色符咒,若以蠻力強拆,符咒會以逆震方式把破損的余波反射回撥者。夜燼沒有猶豫,他用腳尖穩住身形,手指在匕首與連環上舞出一道微妙的法印,才慢慢把鎖扣打開。
就在鎖扣咯 一聲松動的瞬間,內殿深處的儀式出現了反撲——案台里的光圈猛然升起數尺,數條符索像活物般迸射而出,企圖以超頻率把案台外的鐘索連回更遠的節點。陳浩與鳳茗被一股強烈的壓迫推得連退數步,陣眼顫動,陣法險些崩散。
“退!”方拙的回訊從遠方傳來,但已顯得踉蹌。流光在海面以潮印試著截斷一些可能的海路呼應點,然而潮印的光芒在遠海的黑暗中顯得脆弱而不足以完全屏蔽對方的遠距回路。時間像一把刀在他們頭頂劃過若鐘響,他們便輸一切;若控制住鐘,尚能爭回一線。
陳浩硬生生把裁決之針和歸元之意合一,以“返照斷鏈”之法對準那些沖來的符索。他的手指在空中畫出既鋒利又柔和的紋路,像用鋼絲在夜色中割出一道裂隙。符索觸及那裂隙便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撕裂,斷頭處濺出一些光屑與低語。然而就在最後一條符索被撕斷的剎那,倉外的鐵鐘發出了一聲微顫,一道細小的裂紋在鐘體上擴散開來——那是被夜燼強拆鎖扣時觸發的逆震。
那微顫似乎並未完全成響,卻已足以讓案台中那圈名字光影亂舞,像被驚動的蟻群紛紛亂竄。陳浩一邊用針繼續穩固陣眼,一邊感到胸口處又一次傳來隱隱的疼痛,他知道,若不能在短時間內把鐘徹底沉默,那麼案台將以鐘的殘振為媒介,把這處節點的喊聲遠傳至未被封鎖的其他節點。
夜燼在風中一記翻躍,跳到鐘體邊緣,用匕首劃下一條精確的切口,鐘體沿著切口緩緩剝落出一片薄片,薄片被削斷的瞬間發出刺目的白光。鐘體並未完整落下,卻也失去了繼續傳聲的連貫結構。隨即,沉重的鐵鐘像一只被割斷喉管的獸,發出一陣令人心碎的低鳴,然後沉默。
那沉默令人松口氣,卻也如更深的海洋,壓在胸頭。案台里的光圈慢慢褪色,符索一根根垂落為灰絮。鳳茗氣喘吁吁地靠在案台旁,她的掌心被微光灼出幾道細紋痕跡,但她的眼中有波濤般的疲憊與勝利。
“暫時封住了。”方拙的回訊帶著疲憊的喜色,“但那鐘只是他們眾多應聲器中的一個。賬冊里提到的‘第九囊’不過是骨架,真正的網絡由數十個這樣的案台與鐵鐘交織而成,哪怕這只是一環被斷,他們立刻會用備用鏈條繼續連通。”
陳浩把那枚剛被削開的鐘片握在手中,鐘片上有被刻去的一段符紋,凹槽里殘留著潮氣的腥甜。他看著夜燼、鳳茗與陪同的術師,心里有一種復雜的感激與難過。他們贏得了這一戰,但代價是每個人胸口都刻下了新的裂紋記憶的蒙塵更深了,體力更薄了,而真正的敵人還在遠方。
他們把從地宮取出的匣片、殘核與賬冊碎頁一並裝箱,按照方拙的要求用多層封印與回路鏡鎖定,準備即刻送回落針崖加固封爐。陳浩走出第九囊,夜色已被晨光推回山隙,天邊出現了一抹不尋常的血色——海面那頭,仿佛有一團暗紅的霞在沉浮。
“那是——”流光的回訊還在,但聲音里多了警報的意味,“東礁那邊出現異常潮簇,頻率與剛才第九囊里被破壞的響應鏈有相似之處。我懷疑他們已經用了一部分備用鏈條,在遠海設下誘餌,若我們把物件帶回,可能會引來更大的合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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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浩眼神一冷。第九囊的燈火在他身後像一處孤城,但遠處更大的風暴在來。他看著手中被削開的鐘片,像是看到了一只被割破喉嚨的鳥,聲音微弱卻還在抽動。
“把東西先帶回落針崖,”他低聲下令,“方拙馬上封爐,流光我需要你在東礁海域把潮印加固,盡量拖延那邊的應聲。夜燼,你與我一同回東礁偵查,看看他們到底想用什麼樣的祭期把合三提前。”
夜燼收刀入鞘,嘴角帶著那種游走者特有的冷笑“你現在是要去補洞,還是直接把自己丟進更大的火堆?反正我隨你,至少你的針比我更會挑事。”
陳浩苦笑一聲,插好針匣,回頭望了一眼第九囊的方向——那里的人影已經被晨霧吞沒,像是一處剛被剝去鱗片的舊傷,血色在縫隙里閃動。他知道,他們奪回了物件,卻激活了更遠的網眼;他們撲滅了一個火星,卻引來了更多未見的火苗。真正的試煉,仍在海的那頭等待著他們。
船隊合圍,匣與賬冊被密封,方拙在落針崖燃起更多的符火,陣眼再三加固,像在給這世界縫一層保護膜。陳浩站在船頭,風把他披風翻得獵獵作響,眼里有風雨未歇的決絕。他把手貼在胸口那處舊傷,像是把一根斷裂的線作最後的扣合。
“無論合三什麼時候來臨,”他低聲說,“我們都要站在它面前,哪怕代價是我失去自己的名字。若需犧牲,我願是那把先刺破枷鎖的針,而不是任憑被記名的人繼續成為別人的籌碼。”
船隊向東礁駛去,海面在晨光下閃成碎銀。遠處,海浪里似有更深的聲響在集結,像一頭巨獸在甦醒。合三的倒計時,隱隱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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